在嚴歌苓的小說《陸犯焉識》中有一個角色,16歲的殺人犯梁葫蘆,一個被判了死刑緩期兩年執行的少年犯。他與反革命罪犯陸焉識同住一間牢房。
接受過西方文學教育的嚴歌苓,吸收了西方世界對人性的透視和價值判斷,她在自己的作品裏對人物的描寫特別注重其人性的複雜性,沒有絕對的惡,也沒有絕對的善。
雖然梁葫蘆是個小角色,小人物,但嚴歌苓同樣也是用了心來描寫的。在西北大荒漠監獄裏,我們可以看到梁葫蘆野蠻成性的惡習,同時也可以見識到他淳樸善良人性的另一麵。
梁葫蘆的父親是一個走村串鄉的木匠,他每次回到他們村子,就給梁葫蘆的母親一些錢,離開後就給母親肚子裏留下一個孩子,梁葫蘆是家中老大,下麵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在那個饑荒年代,僅僅因為他母親把本該屬於他和弟弟妹妹的一個白麵饃分給了自己的情人,梁葫蘆便提刀殺了自己的母親和她的情人,並把他們的屍骨剁爛埋在家的院子裏。她母親當時正懷著孕,梁葫蘆著著實實殺了三條命啊,這是一個毫無人性,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的少年。
在勞改監獄兩年裏,梁葫蘆否認自己有父母,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他知道自己反正都要死,所以為所欲為,他敢做其他罪犯不敢做的事。他可以在監獄裏四處溜達,打聽各種消息,監獄裏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兒;他可以把同房間裏死去的罪犯偽裝起來,隻為多領死者的口糧,而每天跟屍體睡在一起;他還可以假裝摔到打翻別人手中那一點點吃的東西,而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舔食。
然而,就是這個人見人厭的小凶犯,他在陸焉識麵前卻流露出一種莫名的依戀,他知道陸焉識留過洋,是博士,懂四國語言,所以對陸焉識畢恭畢敬,整天“老幾,老幾”的叫著,他也喜歡聽陸焉識給他講故事,經常纏著陸焉識講故事。他潛意識中把陸焉識當作長輩,在陸焉識麵前表現出一個真正小孩那樣的脆弱和依賴,他對陸焉識說:“你是我的大爺就好了。” 他渴望身邊有位說話不粗魯的親人,渴望得到長輩的認可和關懷。
陸焉識身邊有一塊歐米茄白金手表,那是他的妻子馮婉瑜賣掉了祖母的綠寶石換來的錢買來送給他的。某一天,陸焉識因需要討好謝隊長把歐米茄手表送給了隊長,梁葫蘆幫陸焉識從謝隊長那裏把手表偷了回來,被謝隊長發現後,謝隊長要他交代手表去哪裏了,他不說。結果,梁葫蘆被馬拉著在雪地裏來回轉圈的拖著,他的頭皮在雪地裏摩擦血肉模糊,後腦勺露出一大塊白色的顱骨,人差一點死去。即便如此,梁葫蘆也不招供,他奄奄一息的對陸焉識表白道:“不說,弄死我也不說。” 這是怎樣一個有血性的少年啊!
兩年後,梁葫蘆的死刑期到了。臨刑前,他把給弟弟妹妹準備的三套棉衣棉褲拿了出來,托陸焉識交給他的弟妹。這些棉衣褲是他在監獄每兩周一次的交易市場以物換來的。半年前他就開始給弟妹準備東西,他每天少吃一口,用一個饅頭或者一碗米飯換一個小物件,再把小物件集中起來換一件衣服,再把衣服集中起來換成棉衣棉褲。他這樣一節一節的交換就是為了最後給弟弟妹妹留點冬天的暖衣褲。他還在棉衣褲裏包了他給小弟弟做的一個彈弓,給照顧弟弟妹妹的大隊老支書一個煙鬥,這是他用牛骨頭磨成的。他還給妹妹換了一副紅色毛線織的手套。當我聽書聽到這一段的時候,我的心被觸動了,鼻子酸了,眼圈紅了。這個剛滿18歲的年輕人,為了弟弟妹妹不受饑餓殺了母親,臨死之前依然想著的也是弟弟妹妹,在他的骨子裏是有愛的呀!
從嚴歌苓筆下的梁葫蘆,我想到了德州小學槍擊案的凶手拉莫斯(Salvador Ramos)。同樣是18歲的拉莫斯在小學教室裏隨機槍殺了19名無辜的小學生和2名老師,他犯下的是多麽令人憎恨的滔天大罪,他最後被警方斃命,那是死有餘辜。然而,當我從媒體上了解到他的一些生平之後,我扼腕長歎,引發深思。
據悉,拉莫斯在進入小學校之前,先對自己的祖母開槍,他槍擊祖母是因為兩人就他無法自高中畢業發生了爭吵,祖母在這過程中激怒了他。
拉莫斯平時獨來獨往,孩童時因口齒不清以及家庭經濟困難而經常遭欺淩。因為家境清寒,他的穿著奇異經常被嘲笑。他越來越抗拒上學,多次輟學,後來變得脾氣暴躁,經常與母親爭吵,與家人關係緊張,最後,他跟母親關係破裂,被母親趕出家門,不得不搬進祖父母家。
到後來,拉莫斯的行為越來越異常,騷擾女同事、割自己的臉、盲目往別人車上扔雞蛋、用BB槍向陌生人隨意射擊。但是,他的一位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說,他以前是一個善良的人,隻是後來變了。
一個生理不健全的孩子,在貧困家庭裏生長,從小沒有得到家庭和社會足夠的關愛、保護和精神上的正確引導,心智發展不健全,最後成為了一個心理嚴重扭曲的人,致使他選擇了最殘暴的手段來報複社會、報複他的親人。
這就跟梁葫蘆一樣,在梁葫蘆的心中,這個世界上沒有好人,就算別人對他好一點,也是有目的對他好。
本來陸焉識在監獄裏沒想把梁葫蘆當成什麽人,兩年時間的接觸,他慢慢了解了這個小凶犯,他想,這也不怪梁葫蘆呀,這個世界這麽大,卻從來沒有給他過一份純粹的、無貪圖的好。在別人的眼中,梁葫蘆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小凶犯,但在陸焉識眼裏,他隻是一個孩子,隻是在自己短暫的一生中,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麽過好這一生,沒有人教導他“人窮誌不窮”的道理。
拉莫斯短暫的一生又何嚐不是這樣呢?他口齒不清遭人欺淩,他家境貧窮被人嘲笑,社會和家人又給他了多少的關愛、幫助、引導和支持呢?
我們假設,如果拉莫斯和梁葫蘆的童年有父母的疼愛,有親人的關心和嗬護,有老師的鼓勵和關切,就像《健聽女孩》中的Ruby那樣,或許他們對周圍的人和這個世界有不一樣的認知,他們就不會對這個世界充滿敵意。
青少年犯罪是美國麵臨的棘手難題。大多數青少年罪犯沒有犯罪前科,他們滿18歲沒有前科就可以買到槍,沒有前科不代表不會犯罪。有些青少年犯罪的槍支是家裏其他人購買的。所以,美國的青少年同樣容易獲得槍支。
美國的槍支管理固然非常重要,是杜絕槍擊案的關鍵因素,但是,國家和社會對精神障礙者的管理,對社會底層民眾生活的關注和幫助,對有生理缺陷青少年的關懷等等措施都將在杜絕槍擊案中起到一定的作用。
目前青少年犯罪率逐年增加,造成青少年犯罪的原因很多,涉及到社會學、心理學、精神生理學等方麵,其中心理學因素多數包含了情緒困擾、低自尊、缺乏自我控製和挫折容忍力低下等等。因此,如何預防青少年犯罪需要家庭、學校、社會與媒體的共同努力。現在的世界動蕩不安,人們把很多的焦點聚集在戰爭、疫情、通貨膨脹、種族歧視等等,又有多少人去關注這些弱勢群體?關注這些心身健康受到影響的孩子呢?一些犯罪行為就在這種視若無睹之下孕育著。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端午節,祝小編和博友們端午安康!“粽”是快樂、“粽”是幸福、“粽”是健康!
這是嚴歌苓小說《陸犯焉識》封麵圖片
我是素食者,今天買了台灣的素粽。
6/3 寫於台北
沈香端午節安康!
沈香好文,觸及一個很複雜的問題。我讚同迪兒的看法,其實也和你的文不矛盾,在這個社會不可能完全解決青少年的問題的時候(疫情、戰爭帶來的經濟衰退隻會讓這種問題更嚴重),政府如何管製獲得殺傷性武器很重要
讀後感:愛,是改變的基礎。
沈香愛思考,書評寫得真好,很有感染力,也被深深的觸動了……!
問好沈香,端午節快樂!:))
沈香端午快樂,周末快樂!
是的,兩者都是在極度缺愛的環境下出了極端的行為,但是梁殺的是剝奪了自己與弟妹生存機會的母親與情人,而且想必在幾個孩子們的成長過程中,這對成人一定還做過比從孩子嘴裏去爭奪食物的更惡劣的行為。 梁的謀殺是針對對自己與弟妹有威脅的人,而不是濫殺無辜,是因果報應關係。另外他對陸的行為,可以看出他是有正義感的,隻是不懂得掌握方式。
而德州的殺手不同。同為弱者,他把自己的痛苦憤怒宣泄到比他更弱勢的,與他遭受的痛苦毫無聯係的群體,兒童,身上去報複,這種心理不僅僅是變態,而且是人性自私,懦弱,與凶惡的極端表現。 殺手成長的環境有問題,其父母失職不可推卸。在殺手18年的生活中,其父母沒有保護安慰傾聽過他,而是嫌棄拋棄不養不教。但是這些都不是濫殺無辜兒童的理由和借口。他沒有報複那些真正傷害過他的人。他殺了在父母拋棄後接受他的祖母,殺了毫無反抗力的師生兒童。
粽子我一直喜歡素的。
今天還知道了沈香是素食者,感覺和“沈香”這個名字很合。端午安康。
中學時代還沒有走向社會,看小說是我了解社會的一種途徑。知道了社會存在愛,恨,情,仇,痛和苦等等。後來自己進入社會,走過千山萬水後就覺得好多作家筆下的社會少了一座山,缺了一條河,就很少看小說了。現在我比較喜歡看記實的報告文學。
粽子的片片好美,知道你喜歡素的,我也吃怕台灣朋友包的肉和蛋黃的,回頭要學習你編圖。節日快樂!:)
“美國的槍支管理固然非常重要,是杜絕槍擊案的關鍵因素,但是,國家和社會對精神障礙者的管理,對社會底層民眾生活的關注和幫助,對有生理缺陷青少年的關懷等等措施都將在杜絕槍擊案中起到一定的作用。”。 讚。 以前美國 CDC 有經費專門用於這方麵, 後來被取消, 現在又恢複了,雖然比戰爭撥款少很多。
《陸犯焉識》剛出版的時候我就看了,不記得梁葫蘆的名字,但是記得他被馬拖著在地上轉圈直到後腦勺磨出顱骨的令人發指細節!
同意梁葫蘆和拉莫斯都是受害者,承受了本不屬於他們年齡和心理的磨難而爆發。
我原來寫過一篇書評 《監獄高牆內的少年和母親》,用黑人及未成年人遭受不公正待遇的真實案例,曝光了美國司法製度的內部黑暗,並探討了少年犯罪的背景和成因。沈香如果有興趣可以搜一下,書名是 Just Mercy.
素粽看著好美味,一定要多吃幾個:)
”一個生理不健全的孩子,在貧困家庭裏生長,從小沒有得到家庭和社會足夠的關愛、保護和精神上的正確引導,心智發展不健全,最後成為了一個心理嚴重扭曲的人,致使他選擇了最殘暴的手段來報複社會、報複他的親人。“,非常同意沈香的分析,家庭對孩子的成長太重要了!
謝謝沈香用專業的心理知識,來剖析現實的案例,受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