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跟看一劍飄塵家有癌妻的紀實文章,很心疼這位仗劍走天涯的老弟。當他說到拒絕了別人的幫助時,我很理解。在這個如何對待別人的善意的問題上,我也有過同樣的困擾。
幾年前我先生確診癌症,緊跟著是手術,放療,化療,整個治療耗時了八個月。這八個月是一個巨大的係統工程,是我有生以來成就的最大的事業……救了我家人一命。在這期間,我得到了無數人的幫助,有朋友的,也有陌生人的。像我們這種單打獨鬥出來的海一代,身邊一般沒有家人,隻有你生命中一路走來,攢下來的朋友。你的朋友,事實上就是你的家人。家人就是用來互相幫助的。換個位置,如果朋友處在同樣的境地,相信你也一定會,像家人一樣幫助他。
我開始對朋友的幫助也是拒絕的,以為自己能扛得住,凡事親力親為。但是沒撐多久就意識到,我的能力有限,同時還要工作,單憑一己之力,肯定走不長,熬不到勝利會師的那一天,我自己就會倒在黎明前的黑暗裏。在這個關鍵時候,我是倒不起,也死不起的。病人的治療和生活質量,比我的自尊心更重要,很快,我決定接受朋友的幫助。
癌症治療和護理,是個漫長殘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不管從精神上,還是體力上,一個人都很難扛下來。在治療的不同時期,不同方麵,你需要不同的幫助。當我從醫院回到家,疲憊不堪,饑腸咕嚕的時候,最希望有一碗熱湯。在漫漫長夜,孤獨絕望的時候,最希望有一副肩膀能靠著哭一會兒。有時候我會拿著電話,把認識的人想一遍,不知道該打給誰。人的身體,是一個流過各種感情的導管,某種感情積累過多,導管就會被憋壞,出問題。我期間就看過心理醫生。有一天開車出門,我從後麵撞了前麵等轉彎的車,當時腦子一片空白,伏在方向盤上崩潰大哭。開東部繁忙的高速公路時,看到對麵一輛輛巨大的卡車迎麵而來,不止一次閃過念頭,我如果方向盤輕輕往左一打,這一切煎熬不就結束了嗎?
其實,人活在世上,哪件事是你絕對一個人完成的呢?就連你的出生,都是一場,兒奔生,娘奔死的搏鬥,需要助產士的幫助。在這個基督教為主教的國度裏,幫助身邊的人是一種義務,是禮貌。麵對別人的善意,成全他應該是最合適的。唯一你能回報的是,也幫助別人。
有一天早晨在醫院電梯裏,一位早班護士誇我的裙子漂亮。我事實上在病榻前坐了整整一夜,蓬頭垢麵,連衣裙鬆鬆垮垮飄在身上,因為體重驟然下降,衣服大了兩個號碼。我知道她在試圖安慰我,同時留給我尊嚴。人,任何時候都是需要尊嚴的。當你處在劣勢的時候,自尊心尤其敏感。我那時候特別不喜歡別人的同情和憐憫。有人鋪天蓋地一通唏噓感歎,然後拍拍腿走了,並不會實際幫助你。在你生活順利的時候,感覺不到這麽多,等你遇到坎兒了,你的位置就不一樣了,你身邊的人,包括朋友,根據你的位置,重新洗牌,調整與你的關係了。不要指望朋友都能繼續朋友。有的朋友是用來同甘的,有的朋友是用來共苦的,患難之後的朋友,一定是你終生可以信賴的朋友。
同意一劍說的,好的醫療保險很重要。加上,和保險公司溝通也很重要,凡事打電話認證,不能傻等。到處都有不靠譜的人,耽誤治療倒黴的是你自己。
關於治療,不必被雜音困擾。你花重金請了專業大夫,就聽他的。有人曾經強烈推薦中醫,偏方。我問,哪位中醫?哪個方子?哪裏抓的藥?中醫毀於中藥,假藥橫行的時代,你敢把家人的命就這麽托付了嗎?也不要吃任何,可能和治療藥物相抵的東西,治療最重要,其次才是護理,我偷懶讓步的都是護理方麵的。你不可能做到完美,我隻求次完美,治好病是第一。
我先生的腫瘤是在一次偶然的體檢中發現的。從發現到躺下手術,花了一個半月時間。這其中有很多斡旋的工作。選醫院,選大夫,再選醫院,再選大夫,作各種檢查,確診,選治療方案,做很多性命攸關的決定。當你手裏攥著另一條生命的時候,對你的知識,見識,能力都是一次極大的考驗,你必須做到極致,必須快速成為這方麵的專家。感謝英明神武的朋友們的扶助,我跌跌撞撞走了過來。
一劍老弟,Ava的病情不是最糟糕的,扛吧。能扛多久扛多久,其餘的看Ava的命。你哪天撒手不管了,也不應該受到譴責,而是應該感謝你,曾經管過。這是一個非人的過程。掐著腰指責你的人,自己一定沒有經曆過,沒有指責別人的立場。
個人經驗不見得有用,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