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幾部大女主的電視劇很火,如《夢華錄》中的趙盼兒,《我們的婚姻》中的沈彗星等。較之以往那些隻知一味賢惠、隱忍、克己、大度、富有自我犧牲精神且無怨無悔的傳統“賢妻良母”女性形象不同,這些劇中的女主自我意識有了長足的進步,經濟獨立,自立自強,果敢堅毅,而男人不再是生命中的唯一,自己亦不再隻是某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女主們均注重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女性平等意識終於衝破了幾千年封建思想的束縛,有了可見的覺醒。
由此想到兩位古代女子,可謂是代表兩種極端女性觀的典型人物。一是身為“秦淮八豔”之一的董小宛,堅定執著地愛上並不愛自己的大才子冒辟疆,一廂情願嫁予冒辟疆為妾之後,便為這份不平等的愛卑微到了塵埃裏,不惜失去自尊自我,竟甘之如飴!世人大都喜歡將他們二人描繪成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郎有情妾有意,兩人之間的愛情簡直就是完美無暇,可事實真是如此嗎?傳說很美好,現實卻很殘酷。冒辟疆的最愛之人乃陳圓圓,陳圓圓被豪強掠去後,兩人陰差陽錯地錯過了彼此,後在錢謙益、柳如是等朋友們的撮合下,冒辟疆娶了深愛自己的董小宛為妾。可在他心裏其實從未真正愛過這個女人。據冒辟疆的一篇《影梅庵憶語》記載,董小宛嫁入冒家後,洗盡鉛華,精學女紅和廚藝,侍奉公婆及冒夫人,“當大寒暑,折膠爍金時,必拱立座隅。強之坐飲食,旋坐旋飲食旋起,執役拱立如初。”謙恭卑微、小心謹慎猶如俾女,嫁進冒家九年,竟未能好好坐著吃過一頓飯!國難當頭,冒家也和同鄉鄰裏一樣,踏上了漫漫逃亡之路。逃難前,冒辟疆以“老母荊人懼,暫避郭外,留姬待餘”,也就是說狠心絕情的冒辟疆壓根兒就不想帶董小宛同行。真心為董小宛寒心,同樣是女人,冒辟疆的老母夫人會懼怕,難道董小宛就不懼?後在家人勸說下,雖然帶上了她,可在途中數次仍因路途艱辛欲拋下董小宛。而董小宛麵對這樣一個冷血無情、一而再再而三想拋棄自己的男人,依然無怨無悔,更加細致入微地照顧冒辟疆一家人的生活起居。逃難途中,冒辟疆病重,又是董小宛貼身陪伴照顧,曆經近半年,“閱冬春百五十日,病方稍痊。此百五十日,姬(小宛)僅卷一破席,橫陳榻旁,寒則擁抱,熱則披佛,痛則撫摩。或枕其身,或衛其足,或欠伸起伏,為之左右翼。凡痛骨之所適,皆以身就之。鹿鹿永夜,無形無聲,皆存視聽。湯藥手口齹交進,下至糞穢,皆接以目鼻,細察色味,以為憂喜”。僅裹一床破席睡在冒公子塌旁,冷了擁抱,熱了打扇,痛了撫摸,連冒辟疆每日的排泄物都要親自去聞,夠無微不至、情深意重的吧?一個女人,能為愛人做到如此極致,任是鐵石心腸也該被感動了吧?可冒公子卻因自身病痛,對如此衣不解帶、細心照顧自己的董小宛時常辱罵甚至責打。董小宛拚盡全力照顧了冒辟疆半年,冒病愈了,董小宛自己卻骨瘦如柴,一病不起。在冒家九年,董小宛在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操勞委屈中,心神耗盡,美麗的生命結束在僅28歲的青春年華。冒辟疆在董小宛去世後,終有所悔悟,常對人說,和小宛在一起的這九年,把我一生的福分都用盡了。可這又有何用?曾經的董小宛美麗絕豔,擅詩詞書畫,才情卓著,嫁給冒辟疆後,她就泯滅了自己,那個敢於追求愛情的孤勇女子已不複存在,她像一顆小衛星,隻圍繞著冒辟疆轉,自己卻如暗啞般寂靜無聲。麵對這樣的董小宛,我隻有怒其不爭,滿腔憤懣。
然而我卻想到了另一個和董小宛截然不同的女子,大膽追求愛的自由、恣意灑脫的錢塘名妓蘇小小。
《玉台新詠》中有一首《錢塘蘇小歌》: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
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
據說作者就是南齊時的錢塘名妓蘇小小。油壁車,青驄馬,詩歌非常具畫麵感,浪漫唯美,大膽率真,無絲毫扭捏,“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對愛人發出直率熱烈的邀約,更是詩人對愛情自由的宣言。出身風塵的她,少了那些禮教的束縛,反倒是更坦然大膽。一般古代閨中女子,總愛將萬千愛戀秘藏於心間,百轉千回,凝成相思,結成愁怨,傷春悲秋,最終化作一腔深情脈脈的閨怨淚。可蘇小小不同,天性愛美的她,設計了一輛塗滿香料的出行馬車,周圍掛滿了隨風飄舞的帷幔。寶馬雕車香滿路,蘇小小像一朵自在漂浮的雲,所到之處必吸引無數豔羨不已的遊人。終於有一天她遇見了那個願意為他駐足的人,一位叫阮鬱的、騎著青蔥馬的翩翩佳公子,兩人情投意合,你儂我儂,徜徉山水,堪稱神仙眷侶。然對著出身高門貴胄的他,小小注定無法過家族這關,終有一日阮公子一去不返,小小乘著油壁車,在湖光山色中獨自走過春花秋月,卻再也沒有等到那個願結同心的人。若按照世俗的眼光,一個癡情女子應從此鬱鬱寡歡,守身如玉,最終抑鬱而亡。“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後不是自沉了嗎?“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載”,貞烈節義感天動地,最終不是苦盡甘來了嗎?可蘇小小卻不,久等不來,小小自然知曉了他的心意,無謂的等待,一味地自怨自艾,為一個負心人便錯過春江花月,草長鶯飛,豈非虛度自己的美好時光?得不到的就要放下,小小繼續美美地行走於世間,繼續尋尋覓覓,這天小小又遇見了一位落魄書生鮑仁,小小慧眼識人,看出鮑公子滿腹詩書,遂慷慨解囊,助鮑公子追尋遠大前程。鮑公子感動至極,許下心願,他日若飛黃騰達,必來迎娶小小。三年後鮑公子履約前來,可年僅十九歲的小小已香消玉殞。鮑公子痛哭不已,恨自己為何不早日歸來,辜負了佳人一片癡心。可小小家人卻說,小小走得安適,無關相思,沒有愁苦,從未說過要等誰,她隻是死於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當年的慷慨相助,隻是小小的愛才善舉。遵小小遺願,鮑公子將其葬於西湖西泠。正是這番憐才義舉,蘇小小雖身處風塵,卻贏得了無數文人騷客們的敬重與欽佩,成了美麗、善良與俠義的化身,成了湖光山色中一道靚麗的風景。蘇小小墓,也成了西湖邊無數遊人必去拜遏之地。
有人說如果要評選史上活的最美、最瀟灑的女子,那冠軍非蘇小小莫屬。即便如奇女子柳如是,身上也自發背負著一個腐朽不堪的大明朝,為此傾心竭力,數次為其盡忠自盡,實在太過沉重。而同為“秦淮八豔“的馬湘蘭、李香君,也同樣為一份卑微的愛付出了一生所有。
同為風塵女子,唯有蘇小小是個驚豔的意外。恰如餘秋雨先生在《西湖夢》一文中,“她比茶花女活得更為瀟灑。在她麵前,中國曆史上其他有文學價值的名妓,都把自己搞得太逼仄了,為了個負心漢,或為了一個朝廷,顛簸得過於認真。隻有她那種頗有哲理感的超逸,才成為中國文人心頭一幅秘藏的聖符。”
蘇小小隻活了19歲,卻成了所有文人雅士心頭那顆美得驚心動魄的朱砂痣, 最著名的詩作莫過於“詩鬼”李賀的《蘇小小墓》:
蘇小小墓
幽蘭露,如啼眼。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鬆如蓋。
風為裳,水為佩。
油壁車,夕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雖有些鬼氣森森,卻依然美得哀婉多姿。
姐妹們,不妨問問自己,若是你,你是願意做董小宛,還是蘇小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