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的夏日,少有的強烈陽光,雨水稀少,泥土發幹。但是植物都顯得生機勃勃,在日光下瑟瑟歌唱。
女人A,走到陽台上,看著鄰居們的家,那牆體的材料,是這片山地特有的產物,這裏是德國的中部,靠近荷蘭和比利時邊境。青灰色的瓦片,覆蓋在建築物的表麵,不怕雨水侵襲,當地許多房子都使用了這種青瓦,少了每年粉刷的麻煩。
A來到德國三十餘年,嫁了個德國人,不用去上班。每天做做家務,平日裏參加一些德國文體節目,自得其樂。
這幾天,她有些心神不寧。因為她給好朋友B,寄去了一箱舊書,一共24本。這些書她積攢了三十年,有些不遠萬裏從中國拖來;有些從網上訂購,價格不菲。都是些很有收藏價值的書;沒有價值的那些書,隻當作消遣,讀完就直接被A扔進了廢紙Container。最近因為斷舍離,她決定把這些藏書傳給酷愛閱讀的B,B比A年輕許多,用現代理論來鑒別的話,她們屬於二代人,卻很談得來。A寄書時,沒花多少心思,因為她用了DHL的服務20多年了,從沒出過什麽問題。她找了一個使用過的紙板箱,那是一家亞超寄食物給她時用的,她將新打印出來的包裹單,用六塊小的雙麵膠覆蓋在舊的包裹單上,讓人看不見舊地址,以免誤會。為了保險起見,A還在舊包裹單上打了叉叉,說明那個單子已經過時。就這樣,她把包裹發走了。
可惜,這箱書莫名其妙地丟失了。A很生氣,無法釋懷。
A的想象力異常豐富,她把這丟失的過程,在腦中演釋了一遍:
一個講著不熟練德語的小夥子,家有老婆孩子要養,在DHL找了一份運送包裹的工作:每天開著公司給他的黃色卡車,早出晚歸;先去轉運中心接包裹,然後一家家地發送。他和工作夥伴都有地區分工,送完了包裹,就可以回家。公司的車子就停在自家門口的街道上。
這份工作不需要很多德語知識,隻要有駕照,會使用GPS,就能勝任,那些初到德國的難民,找這樣工作的人很多。遇到看不懂門牌號碼或者人名的時候,問一下當地人,也能解決。這份工作收入不高,好處是時間可以自己靈活掌握,又沒有老板時刻管著你。有時候12點鍾就發完貨了,有時候下午三四點鍾。這樣,他尚有時間,找第二份工作。
那天,他接到了一個很沉的包裹,那包裹單是用雙麵膠貼的,用手輕輕一揭就可以拿下。他把拿下的包裹單貼到一個很輕巧的小包裹上,把它送到了B家。把條形碼掃了一下,理論上,A的包裹送到B的手中了,這件事就完了。
對於DHL來講,2公斤以內的包裹丟失不賠,也無法追蹤。他從許多工作同伴那裏學到了一些門檻,那些“被丟失”的小包裹,肥了他的那些同事。今晚,他不想要小包裹,而是用小包裹換一個大包裹。他把這個重9.6公斤的包裹拿到了家裏,心裏想著,也許裏麵是什麽值錢的東西,自家用不到的話,也可以出售。打開一看,楞了,他媽的,都是一些寫滿了鳥語的舊書。他罵罵咧咧的,但不敢再把這個包裹送回中心,怕被人看出破綻。人家會問,假如包裹單沒貼牢,掉了,無法發送,直接退回中心就是了。為什麽要將包裹單貼到完好無損的小包裹上,去害人家?(這個過程是可以追蹤的,因為付了保險,可以賠償價值500歐元)
那現在這個包裹怎麽辦—?如果去扔垃圾桶,被人看見不好,還很費力。不如把它混在DPD的包裹裏吧!因為他找的第二份工,恰好是在DPD的倉庫裏。一般來說,那份工作都是在晚上,在倉庫裏卸包裹,分門別類,再裝車,以便第二天一早就可以發貨。於是,他就將這個包裹混在DPD的包裹堆裏去了,神不知鬼不覺。
A為啥會有這種想象力,因為她聽說過許多關於DHL的故事,一位閨蜜告訴她,小外孫過生日,她好不容易挑了一個漂亮的手表,價格大約20多歐元,就用DHL的小包裹寄到柏林女兒家,可是一直就沒有收到。去DHL問詢時說,這種小包裹既不能追蹤也不能賠償,隻有自認倒黴。這是什麽無賴原則啊,這不創造監守自盜的機會嗎?(A在之後寄給B的第二箱書時,吸取教訓,用紅筆在箱子上醒目地寫下了“中文書”幾個大字。也不知那些難民小夥子認不認識?反正,第二箱書準時到達了。)
再說B那邊,自從得知A給她寄了書後,天天就盼著那箱書的到來。“叮咚”門鈴響了,B喜出望外地奔到門口,沒成想,卻接到了一個手掌大小的包裹,裏麵是一個遊戲片。她看著包裹單上的名字,明明就是自己的地址,發貨者是朋友A。見了鬼了,怎麽回事?她馬上開著特斯拉、帶上包裹去了小村郵局。
如此這番地解釋了一通,將小包裹給了郵局的工作人員。至少,做了件好事,讓別人能及時收到包裹。至於自家的那個包裹,麻煩就大了,填了一係列的表格交上去,工作人員說至少要等三星期。
B從少女時代,就從上海來到了德國。這是個無比聰明的小姑娘,先是讀德語,通過了國家考試。又去德國學校讀書,書讀得很好,成績都是A。然後參加職業培訓,拿到了工作位置。在德國一家大公司沃瑪科當購物員工,經常去中國出差,因為沃瑪科的許多商品,都是從中國進貨的。她越做越好,業餘時間還去進修商科學位,拿到了碩士學位,當上了部門小頭頭。後來她在工作中結識了一位優秀的德國男士,二人結婚後,脫離大公司,自己開了一家貿易公司,專同中國做生意。不久在德國置買了許多房產,又搬離了大城市,來到現在所住的南部巴伐利亞小村,造了一棟大花園洋房,居住了下來。
B是一個幹事既有計劃又很認真的一個人。她每周去同DHL交涉一下,看看事情有什麽進展?當然沒有。人家隻是不停地讓她提供這個那個的證據。因為說箱子裏都是舊書,人家隻肯每本賠2歐元,二十四本書50歐元都不到。何況,運費就花了十個歐,這樣即使拿到錢也隻有三十多歐。事實上,人家根本就不想賠,還要B提供所有書的發票。
這個倒是難不倒A和B二人,隻是工作量很大。A找了最近三年在網上訂書的證據,有些還是中文的,拍成照片,發給B。B把它們做成壓縮文件,連同所有的表格,再次寄給DHL。接到回信說,又要等三星期;也就是說,前麵等的時間不算,重新開始計算。這就是德國人做事的樣子,要他們負責了,就開始推三推四,打拖延戰。最好對方自己煩了,放棄!
這樣的工作量,讓A很不好意思。明明是件好事,弄成了這樣,給B造成大量的負擔。於是她讓B不要管這件事了,自己來處理接下來的爛攤子。
某一日,A接到C的微信,請她以後寄東西小心,要把包裝箱上老的地址扯掉。什麽?A有點莫名其妙。
原來C是一位電商,A長期在她那裏訂購中國食品。A寄書時用的就是C發貨用的箱子。那DHL工作的外國難民,把箱子混入DPD的包裹群裏,而包裹上留下的老單子,就是C開出的單子,由於被A用圓珠筆劃過了。DPD的工作人員認為,這是被拒收或者沒有送達的包裹,應當作退回處理,於是這箱書,就到了C那裏。C也是莫名其妙,怎麽會有這麽個箱子,打開一看,是一箱中文書。
那C也是個愛書的人,在上海讀書也讀得很好,後來到德國留學,拿下了學位。可惜沒有找到相匹配的工作,於是自己開了一家公司,坐落在西部的弗萊堡,在網上賣中國食品。C頭腦清晰,做事有條有理。在德國有許多華人電商,都不成功。原因嚒,網站做得不好,讓人使用起來不方便,而且懶得管理;售後服務也不好,食品質量也不能保證。唯獨C的公司很成功,她家網站經常更新,常常有優惠,運送食品包裝很好,不出錯。質量不好的水果食品,保證退錢。所以,公司業務不斷擴大,現在又增加了瑞士荷蘭的客戶,要求到她那裏訂貨。曾有媒體去她公司采訪。
C抱怨的同時,還發了一張照片給A,A才明白那包裹跑到了C那裏。她馬上就解釋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C告訴A,以後使用舊箱子,千萬記得要把舊的包裹單去掉。A口頭上直道歉,心裏卻想,辛虧有舊包裹單的地址,否則,這個包裹就成了無主冤頭了。隻是C怎麽也想不通,明明是DHL的包裹,怎麽會跑到DPD那裏去了。A也無法解釋。
A乞求C把這個包裹直接寄給自己的朋友B,當然是出郵費的啦。C說沒問題,而且動作迅速,當天下午就發走。當C拿到發貨地址----朋友B家的地址時,C驚奇地發現,那個B,也是自己公司的長期客戶,而且B選擇的送貨方式也是DPD。而且,還發現,自己同二個客戶A和B,都來自上海。
多麽地巧合啊!A、B、C,這三個女人,都從上海跑到德國生活,一個住中部、一個住南部、一個住西部。本來,這三個女人都是單線聯係,如同地下黨;現在通過一個郵包,把她們連在了一起,成了一個三人小組。
當A再去C那裏訂貨時,常常收到來自C的問候:嘿,老鄉!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多虧有老鄉,好事連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