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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木心的莫幹山居

(2023-05-01 22:17:09) 下一個

鑒於許多人喜歡木心,也因而來到我的博客,感謝她們。轉發此文,以饗愛他的讀者。

 

 

木心的莫幹山居

2022/3/1 16:14:35 文章來源:

木心是誰?

就是那個寫《從前慢》的老先生呀。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隻夠愛一人。”

 

年少時木心偶爾到莫幹山獨自讀書,和他喜愛的文學藝術大師們對話。他也曾為了考學杭州藝專,拜在林風眠大師的門下精研繪畫。

1950年,23歲的木心從美術專科學校退學兩年後又一次走進莫幹山,他仿佛把這一次出走當作人生的修行。後來,他帶著自己寫的一疊疊文字和畫下山了。

從杭州到莫幹山,這似乎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放逐式的出走,在看似清冷的山中獲得精神頓悟,遠離人群直麵內心世界。

 

本文作者在莫幹山遊玩時偶然拜訪木心故居66號別墅,為我們記述了木心在莫幹山的山居歲月,一個在莫幹山隱居讀書的少年。本文刊於2020年4月5日《解放日報》朝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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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的莫幹山居

文/王琪森 

 

在莫幹山上楓鵑穀別墅區小住幾日。老別墅曆經百年滄桑,波瀾不驚地讓我們感受了那遠去的歲月背影,一切都在等待中相逢。俗緣塵緒,人生就是一種邂逅。雪泥鴻蹤,年華就是一些留痕。

 

傍晚時分,我正一邊悠閑地喝著茶,一邊觀賞山景。管理員小黃對我說:出別墅後院,便是當年木心的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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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信息立即引起了我的興趣。20世紀80年代初,我曾與木心在上海工業展覽館辦展一年多。我們曾朝夕相處,留下了不少難忘的記憶。他曾經跟我說過,莫幹山可是個清靜幽然之地,但沒有說他在山中居住過。如今在我客居之地的咫尺,竟有他曾住過的房子,這真是一種緣分與機遇。於是,我在小黃的熱情引導下,即踏著竹林間的小徑前去拜訪。

莫幹山上老別墅除了有雅致的名稱外,為了便於管理,都是編了號的,如我們入住的楓鵑穀別墅,又稱為62號別墅,而木心當年居住的別墅是66號。這是一座典型的蘇格蘭式鄉村別墅,因山勢而建,前兩層,後一層,上下有六室加客廳和小書房。別墅外牆上掛有銘牌,上麵寫著:“德清縣第二批曆史建築——莫幹山66號別墅。該別墅是一幢置有半地下室的石木結構老建築,為美國基督教複臨安息會之產業,建於1904年,距今已有百年曆史。是莫幹山眾多老別墅中保持原貌較好的建築之一。”雖說“保持原貌較好”,也僅是整體結構還在,由於無人居住,已顯得相當衰敗頹唐,門窗大都殘缺不全,院內雜草叢生,彌散出落寞的滄桑感。唯有那相擁的竹林所泛出的蒼翠,似依然嗬護著當年的夢境,還有那相依的一樹霜葉所折射的紅暈,似依然傳遞著詩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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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似乎已遠離塵世、無人間煙火的66號別墅,在木心的人生行旅中是一處相當重要的驛站。

盡管木心作為一個“文學的魯賓遜”,自稱“我的存在已是禮節性的存在”,但他在這裏度過了他一生中最純粹、最澄明、最自在的讀書寫作、遐思暢想期。這段日子對他是刻骨銘心的。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年,他依然眷戀思念,深情而傷感地吐露:“很想舊地重遊,可是據說那房子已經不在了。”這也許就是木心一生收藏的莫幹山情結。

1950年8月,在莫幹山通往劍池的山道上,一名挑夫挑著整捆的書、畫筆、紙及電唱機等拾級而上,後麵跟著一位麵容清秀、氣質儒雅的青年,他就是24歲的木心。其時他已辭退杭州第一高中的教職,對那西子湖畔舒適的生活、三潭印月旖旎的風景,還有那份頗豐的薪金等,他都不在乎。為此,他在專為莫幹山居而寫的那篇散文《竹秀》中告白:“是我在寂寞。夏季八月來的,借詞養病,求的是清閑,喜悅這以山為首的諸般景色。此等私念,對親友也說不出口。便道:去莫幹山療養,心髒病。”

就這樣,木心把自己流放了,陪同他流放的,還有他那正盛的青春及書桌上的莎士比亞、福樓拜及尼采的書。他以工整的楷書寫了福樓拜的名言:“藝術廣大已極,是可占有一個人。”並恭敬地貼在床頭。

老別墅內的楠木家具,是父親留下的。木心的父親孫德潤當年也是為了養病住進了山間,但終因重屙難愈,在木心7歲時便撒手西歸。

而今這位烏鎮孫家花園的少東家又來此養病。“莫幹山半腰,近劍池有幢石頭房子,是先父的別墅”,他兒時就聽說了,在《竹秀》中他也寫了。其實,他父親當年是租住,該別墅是美國基督教複臨安息會的產業。據周慶雲編寫的於1935年出版的《莫幹山誌》中證實,在“莫幹山住戶表中”,並沒有孫德潤的記載。但這一切似乎對木心無關緊要,也正是這種錯覺,才使他有回家的感覺,在山居中感受到父親當年生活的氣息。不過,他卻是以殉道者的精神來此的,遠離紅塵,與世隔絕,潛心讀書,專注寫作。從木心後來的人生行旅及所取得的藝術成就來看,莫幹山居為其作了精神上的鋪墊和心靈上的引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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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在《竹秀》中自述:“八月、九月、十月。讀和寫之餘,漫步山間。”66號別墅可謂處在莫幹山中心的風景絕佳處。朝上走可直達竹海蒼茫、樓台巍峨的旭光台,在那裏可看壯麗的日出。也可達優雅恬靜、別墅成群的武陵村等。朝下走數分鍾,就是莫幹山的標誌性景點劍池。那一方清碧深沉的劍池傳說為幹將、莫邪夫婦當年的鑄劍淬火處,而旁邊那飛流直下、噴珠吐玉的劍瀑,洗練出一種穿越千秋的工匠精神。

有時,木心會在傍晚長久地佇立在景色俊美明麗的劍池旁,任那飛瀑打濕他的衣衫,天青色等煙雨。他感到自己與幹將、莫邪相鄰相守,這是冥冥之中的巧合,還是前塵後世間的相約?難怪他在《竹秀》中說:“我已經山化,要蛻變。”從劍池向上不遠,即是峰翠穀秀的古望吳台,幹將、莫邪當年在此鑄劍的日子,常在晨曦初露或月明星稀時登高遙望故鄉。木心也曾在此俯瞰財神灣畔的故鄉烏鎮,而烏鎮在當時也隸屬於湖州烏程縣。看來,木心與同屬湖州德清縣的莫幹山是有鄉梓之情的。那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鄉愁,是一道融化在生命裏的永恒底色。

盡管木心曾說自己是“沒有鄉願的流亡者”,但鄉愁卻是揮之不去的。從山居時的望鄉,到後來年暮時的返鄉,古望吳台上木心留下的腳印,就是隱藏在歲月深處的最初伏筆。

木心的《竹秀》開頭便寫道:“莫幹山以多竹著名,挺修、茂密、青翠、蔽山成林。尤其是早晨,繚霧初散,無數高高的梢尖,首映日光而搖曳,便覺眾鳥酬鳴為的是竹子。”莫幹山的景色的確是迷人的,然而生活的現狀並不輕鬆。當時的莫幹山尚未通電,山裏的冬季寒冷徹骨,盡管老別墅有舊式壁爐,但我們的少東家調理不來,且買來的鬆木未幹,一燒就熄火。於是,他隻能燃起白禮氏礦燭,披了棉被伏案寫作,右手起了凍瘡,左手也跟著紅一塊、紫一塊的。但是他朝手中哈一口熱氣,依然“沙、沙”走筆。

山居半年,他終於完成了《哈姆萊特泛論》《伊卡洛斯詮釋》《奧菲司精義》三篇論文。從“泛論”“詮釋”到“精義”,是木心在莫幹山解讀人生,也是人生在解讀木心。這與他後來又孑然一身地移居美國,在紐約牙買加區的一幢小公寓裏埋頭著述一樣,也就著最簡單的麵包或熟泡麵充饑,但卻要每天完成7000至1萬字的寫作量。他曾說,“歲月不饒人,我亦未曾饒過歲月。”我要補充一句的是:木心,也未曾饒過自己。

現在看來,這莫幹山的筆耕,是他晚年著作等身的序曲或是演習。從當年的莫幹山到後來的紐約客,木心似乎一直是藝術的苦行僧。那時,莫幹山民就嘲笑這位富家少爺:好端端的杭州舒服日子不過,跑到山裏來受苦挨凍。那時,也有友人勸他:你已經57歲了,何苦跑到美國去打拚受苦。是嗬,早在上莫幹山時,木心就說過:“現在生活雖好,但這是常人的生活,溫暖、安定、豐富,於我的藝術有害。我不要,我要淒清、孤獨、單調的生活。藝術是要有所犧牲的,如果你以藝術決定一生,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樣生活了。”

如果說民以食為天,那麽在夥食上,更使木心深切地體驗到了一種貧困的尷尬。他的三餐是付搭夥費給一山民家的。初到時,菜肴不錯,山氣清新,食欲亢奮。特別是“粗粒子米粉加醬油蒸出來的豬肉,簡直迷人”。但一星期後,不見粉蒸肉了。偶爾邂逅,也是肉少粉多,肉也切得很薄。而在山民的碗裏,卻是素菜。自小錦衣玉食的木心,似乎第一次真切地體驗或感受到了貧窮的無奈與困惑。更使木心驚心動魄的是半夜還有老虎來叩門,後來這隻老虎因咬死一隻羊而被山民轟走。而木心掏錢買下了一隻羊腿,讓山民一家四口及他美美地飽餐了一頓。山民自嘲為“筷頭像雨點,眼睛像豁閃”的吃相,喚醒了這個富家公子的良知,“我是笨,笨得一直以為姑娘全家四人都是喜素食的”。

莫幹山的冬天,山裹銀裝,竹披白雪,靜極、美極,於是,木心縈懷著“竹秀”,融入了悠長的夢境。雪後初霽,也就在這年終歲尾的時候,木心下山了。整個莫幹山空明澄澈,纖塵不染,滿眼是瓊樓玉宇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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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於2020年4月5日解放日報朝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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