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蓓蓓
喜歡寫隨感，東南西北，想到啥寫啥
這篇文章寫於一年前，現發表在《歐洲華文文學》第三期上，可以公開了。
英子有一個姐姐，這是件多麽幸福的事啊，不是每個人都有姐姐的。
姐姐比英子大10歲，管英子管得很厲害。白天，姐姐在家裏做飯，5歲的英子跑樓上鄰居家去玩；到了吃飯的點，姐姐在樓下大聲地喊她“英子----下來吃飯！”，鄰家”毛頭“說：不理她！英子卻心虛得很，乖乖地下樓。
姐姐是家裏的老大，有許多自主權。她拿了家裏最好的毛線，給自己打毛衣。英子見了，也想偷偷地學，給自己織一付小手套什麽的。被姐姐撞見了，臭罵一頓。因為她用掉了姐姐的毛線。
姐姐對英子很關心，超過媽媽。媽媽要上班要做家務，沒時間管英子，就把這任務移交給了姐姐。英子要練習寫字，沒有橡皮鉛筆，姐姐就帶她過大馬路，去對麵的新華文化用品商點購買，另外還給她添了練習本。
姐姐手裏有了錢，就帶英子去中百一店挑圍巾。在底樓的大商場中，英子看中的明明是檸檬黃，姐姐硬說鵝黃的好看，柔弱的英子隻好答應。每次戴圍巾的時候，看見那種黃，心裏就不開心。
英子寫日記，被姐姐偷偷地拿去看，還把英子心裏的小秘密告訴母親，讓英子很不爽。
因為總有姐姐罩著，英子就變得很不懂事。姐姐的心事她猜不透，於是姐姐常常發布命令，“去公園幫我拍照”、“去老師家幫我拿書”、“幫我做條連衣裙”“這包東西給我吃”，英子接了命令也不反感，諾諾地去做就是了，好像很心甘情願。
英子同姐姐的性格截然不同，姐姐喜歡說話，英子很文靜。同姐姐分別時英子很想念姐姐，在一起時又不知如何相處。出門去旅遊，走在海灘邊，二人相距好遠；睡在船艙裏，英子自顧自看書，把姐姐晾在一邊；互相打電話時，也不知說些什麽好。
有一次，姐姐來娘家玩，英子從門外進來，看到姐姐就說：我剛才看見你的初戀了，他就在後麵的弄堂口站著呢。姐姐的臉馬上煞白，姐姐的初戀是鄰居中的一個英俊小夥，風趣幽默，姐姐很愛他。因為小夥子在外地工作，英子的媽媽沒有同意。
英子感覺，姐姐身上總帶著一股風，借著風力姐姐會給她無形之中傳遞信息。
有一次，英子做夢，夢見姐姐死了，把她嚇壞了。醒過來之後很自責，姐姐明明活著，她怎麽可以做這樣的夢呢？幾年之後，姐姐真的去世了，親戚見麵後要告訴英子姐姐去世的狀況。英子說，“不用說了，我一切都知道”。原來姐姐的死因，英子在夢裏看得一清二白。姐姐身上帶著風，風會將姐姐的信息傳遞給英子。
英子一共夢見過姐姐三次。
第二次，英子夢到姐姐時，姐姐穿得很漂亮，是那種大披風，彩色的花樣，好似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跟生前的姐姐完全不一樣。她們在一個幽暗的酒吧裏相遇，中間是一個大舞台，英子坐台下，姐姐在舞台上載歌載舞，有風環繞在她的身邊，很華麗，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英子知道這是在另一個世界裏。姐姐舞完後下來坐在英子的邊上，英子要同她說話，但是姐姐不開口，把臉扭向一邊。可以看出，姐姐在那個世界裏很不快樂。
好像有一陣風吹過似的，英子突然明白，姐姐活在世上的時候，得了一種罕見的病，治不好，又不願意拖累別人。她很想念去世的父親，就在父親忌日的那天追隨而去。她真是心有不甘呢，可這世界上，誰又是能夠依靠的呢？也許，隻有父親是真正地愛她。
英子不信佛，隱隱地聽信佛人說起，每個人身上都有疫病的因子潛伏著，平時不顯現，如果有“恨貪愚盲”四種念頭冒出時，疾病就突發了。有八條生路可以消災，它們是思考和因對的道路，一般人難以達到。
對於生病的理論，世上有各種說法。有的民族認為，世間存在著一種魅，它是疾病的首領，它的手下統管著18種疾病，其中最大的疾病是頭疼。這個世界是二極平衡，黑的不能戰勝白的，白的也戰勝不了黑的，它們之間隻能求得平衡。生病是因為病人觸發了底線，比如違反了社規。如果要驅趕疾病，需要請祭司做法事。隻有法事能夠攪魅：
黑暗降臨，油燈點起，香煙嫋嫋，琴音噪雜，眾女群舞，祭司念經，鼓聲齊鳴，電閃雷鳴，黎明即將到來。
魅在這樣的場景中，暈頭轉向，最後隻得帶領它的眾病將，天亮前離開病人的軀體；而病人呢，在法事的過程中，悔恨自省，疾病逐漸離去，肉體慢慢複健。
英子信新教的上帝，常讀《聖經》。聖經裏說：“罪的工價就是死”。耶穌為癱子治病時，會對癱子說，“你的罪赦了”，癱子就站起來走路了。“是不是所有的病都因為罪呢？”英子真的不清楚。
佛教認為西天是幸福之地，菩薩代表光、慈悲和永生。菩薩的頭上有光環，同基督教裏的聖人一樣。佛教講究輪回轉世，來世投胎可改變命運。姐姐可能是信佛的。
這第三次的夢，讓英子高興了起來。某一日，夢境中的英子休息在家，姐姐帶著一身輕風來看她，身後是她自己的一家子人。姐姐的臉上突然有了異乎尋常的笑容，比她少女時代還開心。姐姐的身後冒出了一個男人，英子定睛一看，咦，怎麽不是姐夫？而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這人穿一身藍色的工裝，長得很精神很帥。姐姐說，她又結婚了，現在的丈夫是離過婚的，但對她很好。姐姐還帶來了一個小女孩，大約十歲的樣子。剪著一頭短發，像個假小子，身體結實健康，人也活潑開朗，這是他們兩的孩子。看著姐姐新的一家三口，英子感覺姐姐確實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變得幸福快樂了。英子很替姐姐高興，姐姐是重新投胎了嗎？？？
這一場夢之後，英子對姐姐的痛苦思念終於釋懷了。
一次，英子在科隆參觀Rutenstrauch - Joest博物館時，買了一本館藏目錄，她在其中讀到：佛教認為人生就是苦難，重新投胎並不是出路，好壞也隻是相對而言。最終的解決是涅槃，進入到這樣的境界裏，就是跳出了輪回的圈子，從看得見的此岸體驗過渡到看不見的彼岸。
英子還讀到，驅病為什麽要有儀式？儀式很重要嗎？是的，儀式給人帶來超自然的能力，讓人克服危機，重拾信心。儀式需要麵具樂器、華服器皿，這些物品隻能由特殊的人製作操動。這些人也許在西方人眼裏被稱之為“藝術家”，但是在某些民族中被認為是具有靈異能力的人。隻有他們能夠製作出麵具和祭司的服飾，所以被受到特別的尊重。世界上的宗教互相之間吵來吵去，但卻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重視儀式。似乎沒有儀式，宗教無法依存。
英子以自己有限的智力和想象力認為，儀式就是在玩電腦時看到的一個鏈接，或者一張美麗的圖片，點進去之前，並不知道它背後的內容，代表了什麽？結果是可能點開了一個病毒軟件，電腦立時癱瘓。儀式給我們看的是表麵，它的實質是背後某種神秘的力量----我們無法控製的世界。
那麽涅槃是什麽呢？是到達了另一個世界、沒有痛苦、獲得永生嗎？英子的腦子裏升起了一幅景象：
一片金色炫光的宇宙中，天在最上麵，中有太陽和月亮，下麵是天帝宮闕，其下是七山七洋四大洲，它們的周圍被108種植物、礦物和房子包圍，最下麵是蓮花寶座。
多麽美麗的圖景啊！其實，這隻是Rutenstrauch - Joest博物館裏的一件珍貴藏品，它來自東南亞的緬甸，刻在一人高的石製菩薩腳印上，出產於18世紀。在緬甸每個人一生都要捐一座Stupa---一種像廟一樣的紀念碑，最窮的人也要竭盡全力完成這項使命。所以，這個國家被稱為“金頂之國”，到處都是Stupa.
那麽，誰能到達涅槃的境地呢？據說要做到仨個條件：正確認識、認真應對、竭力奉獻。這真是太難了！佛教修行靠自己、而基督教得救靠恩典。
姐姐真的是信佛的嗎？她以後會怎樣呢？英子以後的日子會怎樣呢？信基督的英子同信佛的姐姐最終能相遇嗎？英子幾乎是不敢想象。看來姐姐已經是“那邊”的人了，願姐姐以後常來夢裏相見，願姐姐身邊的風常常吹來，帶來她的信息。
2021.10.03，深夜12點
寫於Remschei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