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何年?!
我進入後院,看到紅梅和臘梅同時開放,忽然心生這樣的感歎。十五年來,雙梅並開,是第一次。自然是因為今冬過於和暖,早早催開了紅梅。臘梅的花期向來穩定,無論暖冬寒冬,總在十二月底開始開花,可以說意誌堅定如磐石。紅梅知道看天行事,年年根據氣溫調節花期。有一年冬天奇冷,它竟然遲至和連翹同開,那時地麵和枝頭已經一片春意了。
今天所見,臘梅花開滿樹,紅梅大多還是含苞,所以,凜冽的空氣中那股撲鼻寒香,是臘梅散發的。這棵臘梅,從花色和花瓣看,既像檀香梅,又像虎蹄梅,無法定論。十分粗生,種在台階下水泥板邊上一個小小的角落,十幾年來從不培土施肥,卻是年年瘋長。幾次被我毫無章法的胡剪亂砍,弄到禿頭斷臂,幾個月後照樣蓬勃葳蕤,近似張牙舞爪,讓我拿它十分沒有辦法。
紅梅就在距離臘梅十幾尺遠的地方,花瓣粉紅,故有豔名:宮粉紅。開花的時候,香氣幽淡,似有若無。我對紅梅比較青眼相看,這主要是被詠梅作品和歌曲洗了腦子的緣故。梅花寒天綻放,原是它被造時的命定,文人下筆總是別有用心,硬說是不畏苦寒、品格高潔,讓它作比興手法中的主角,打扮、描述、頌讚,搞得人不敢有絲毫褻瀆或不敬。
我自從種了這棵紅梅,就知道紅梅之香其實有限。香飄上雲天,那是得有上百上千棵一起盛放才可能有的效果。而且它一遇嚴寒,不但推遲開花,還有過花苞被凍死導致全株無花的情況,很當不起“三九嚴寒何所懼”的頌讚。但洗腦的功效何等持久而強大,我還是常常惦念牽掛,願意對它殷勤培土,適時施肥,希望它開花香豔,最好能開在下雪之時,讓我在爐火暖意中捧一杯香茶,隔窗靜看雪裏梅花。
今年何年?至今片雪不見、漫長無趣的冬天,是移居華府二十五年來的第一次。不到一周,就是春節;再過幾天,就到立春。我在臘梅和紅梅之間來回踱步,仰麵看碧空下淡黃輕紅的花色,在這樣有色有香有陽光的天氣,散亂斷續地思想著千萬年來四季交替周而複始的人間,沒有理由地生出一點似悲似喜的惆悵。於是胡亂寫了幾句不合格律的句子:
疏枝向風立,
歲晚自芳菲。
天涯心漸遠,
總角夢相隨。
霜寒香愈冷,
月皎色添媚。
百年大劫後,
齊來報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