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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雞

(2023-01-18 09:36:35) 下一個
吃不吃雞?在這個問題上,yes?or no?不確定。多年來,我基本上是不吃雞的。老廣館子裏各種雞肉做的菜都好吃,但我們從來沒有點過,以前就算是舍不得吃吧。唐人街廣東燒臘店櫥窗裏掛著的豉油雞,鹽焗雞,燒雞,白切雞,蔥油雞,“又平又靚”,很是誘人,也從來不買。肯塔基炸雞,麥當勞,BK,Wendy‘s,其他快餐廳的炸雞,外酥裏嫩,好吃,我平均一年去一次?好像還達不到這個頻率。

在美國不吃雞的人不多,特別是我們這些大陸來的窮學生,讀書時的營養來源主要就是雞肉。我並不像穆斯林不吃豬肉那樣拒絕雞肉,但為什麽在美國生活了這麽多年,又基本上不吃雞肉呢?

早年在大陸時,城裏人能經常吃老母雞,絕對是富有寬裕的主。院子裏的朱老頭,每年到了冬至,“一九”要吃一隻雞,在進九的第一天,必須是當天活殺的老母雞,清燉,大補。朱老頭工資一個月一百出頭,就兩個人,當然補得起,一條街上的人也隻有朱家可以這樣吃雞。

其實我們家也是有小小機會能吃到老母雞的,但隻有在家庭重要人物過生日的時候才可能,好像不是在冬季。當然不能吃紅燒的,一隻老母雞不夠吃,至少要兩隻,最好是三隻。但隻有一隻,隻能煨湯,搞一大鍋子湯。我們家中午就吃雞湯麵,在正日子那天。老母雞湯很清薄的,壽麵沉浸在雞湯裏,雞湯上浮著一層薄薄的黃油,我能接受。若是豬油,我就不吃了。吃晚飯時才能吃到一些雞肉,是負責製湯的揚州大姑媽撕一小塊雞肉給我,“來薩,弄滴個雞漏把你切哈子”。她分給我肉吃,也分給別人吃,但她自己不吃,她就吃香煙。老母雞就是她從揚州鄉下帶到南京來的,當然她有權決定怎樣吃雞和吃多少雞以及喝多少湯,fair enough。她從大清早起就忙著殺雞,拔雞毛,煨雞湯,中午時分雞湯就得了,她就開始保衛雞湯,不被偷吃。揚州大姑媽後來移居海外,生活在地中海之畔,最後客死他鄉。現在我離開“他鄉”不遠,還常去,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地方。我們稱大姑媽是“西班牙女郎”,還是“美麗的”,罪過。

這樣說來,我應該對有雞吃是很渴望的,而現實生活中卻又很不是這樣,大相徑庭,雖然早就有條件可以大快朵頤的日日食雞,咩嘢雞總食得。我想這個“矛盾”的主要原因是心理陰影造成的。

來美國之前,一個在美國做訪問學者的人回到了學校,他夫人是我們的老師,她說老K從美國回來以後,這輩子都不會再吃雞了,再好吃的雞都不吃了。她說他看到吃雞就起反應,泛惡心,想要吐,就像“妊娠反應”。原來他在美國幾乎天天都吃雞,連下輩子的雞計劃都吃完了,他人也吃傷了,所以不能再吃了。而她自己依然喜歡吃單位附近的小金陵燒雞,我也很喜歡吃。

後來我來美國念書的時候,組裏的一個中國同學的老同事也在附近,就在哈佛醫學院工作,他天天都在實驗室裏拚搏,有一天,這位年輕人終於倒在了實驗室裏,急救發現他昏倒是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所導致。原來這位同誌一星期的夥食花費不超過五塊錢(當時不乏類似者)在超市買一隻光雞和一大包麵粉。他把雞熬了一鍋湯,又把麵粉下成了麵疙瘩,做一次要吃一星期。他天天吃同樣的東西,這一頓飯吃雞湯兌麵疙瘩,下一頓就吃麵疙瘩兌雞湯,日複一日,頓頓如此,天長日久,焉得不昏死呼!

我上學的時候,超市裏的雞才一塊錢一隻,很大一隻,能燒一大鍋。記得我隻買了一兩次就不再買了,不會做,燒出來當然就不可能好吃。“美國的雞很難吃”,這個概念從此就牢不可破的建立在我的認知裏了,直到現在。再加上上麵這兩個活生生的例子影響,我後來對於吃雞肉的興趣就大打折扣了。

還有一段苦難的曆史對我不吃雞也很推波助瀾,甚至可以說是“雪上加霜”的決定性作用。上學時同住一單元的同學是上海人,他已經是複旦研究生畢業了,所以課就不用去上,教授同意他pass考試即可。李先生有大把空閑時間無處打發,日子過得無聊透頂,於是就到處找工打。但他也是一個極為謹小慎微的人,不敢出去校外找錢多的工作,隻能在學校的漢堡王餐廳找了一份工,雖然隻有兩三塊錢的小時工資,他也去做了。“有得賺總比沒有要好”,李先生說,他的心態很穩妥,完全沒有讀書人的清高,他一直在那裏做了很多年,挖到了在美國的第一勺金(李先生早就是財主了)。

學校餐廳就在我們公寓附近,過了馬路就到。他早上去開門,晚上去鎖門,他幹得不錯,很快就成為餐廳的副經理了。每天都是他最後一個離開餐廳,就把一些賣不掉的食物帶回來了,不然也是倒掉。李先生在晚上餐廳打烊後,10點多才回到宿舍,他會帶回來一包三明治,和一大杯冰的可樂,天天如此。他的紙袋裏有好幾個雞肉三明治,請大家吃,但是沒有人要吃三明治,但想喝可樂,他又不請。我們不是客氣,沒有人稀罕他的三明治。那是店裏沒有賣掉的雞肉三明治,早已在空氣中陳化掉了,僵掉了。雞肉表麵的麵包屑早已吸足了空氣中的水分,夾雞肉的麵包也是陳舊的。軟噠噠的冷三明治,隻有雞肉和麵包,沒有配料和調味品,口味可想而知。“鞋墊子都比這個三明治好吃”。這樣的三明治就是李先生的晚餐,他一次要吃倆才夠飽。李先生並不是苦孩子出身,是醫學院老教授家的公子哥兒。大家對他在這一點上都佩服有加。他的飯,我們都難已下咽。

其實這還不是李先生對我們的最大影響,“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李先生每天晚上帶進房間裏來的那股“仙氣”。他一進來,大家就會把房間門馬上關上,包括他自己也會把他房間的門關上。李先生滿身都散發出濃烈的抽油煙機噴出來的廚房氣味,著實令人作嘔,窒息。學生在學校餐廳打工,通常是在前台做,李先生卻要去廚房裏做,他不想被人看到,當然他的英語也破爛。他的頭發和麵孔也是油光滿麵,閃閃發亮,他就像剛從油水裏打撈出來,我們幾個同住的同學都戲虐他“閃耀著萬丈光芒”。而這時的李先生,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過道裏,就著可樂,吃他的三明治晚餐。

李先生並不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他戴眼鏡,不胖不瘦,用上海人的斯文口音,說話不緊不慢,很是有教養的樣子。但他體毛發達,身體散發出的氣味熏死人,與西仔有一拚。可是他從來不用除臭劑,他不是不懂,室友們都提醒過,他就是不舍得買除臭劑。他工作勞累了,回來就先休息,歇夠了再去洗澡。所以,我們公寓裏的氣味其實是廚房油煙和人體氣味的混合,還有他腳上的惡臭。我們的感受有多煎熬?就可想而知了吧。我都很佩服我居然挺過了與他做室友的歲月,胃口都被他破壞掉了。“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吧?我可能就是為他付出了不吃雞的代價。

代價是很顯然的,所幸不太嚴重,不曾有過“忽然昏倒”事件發生,但營養不良是肯定的,因為我至今依然愛吃當時吃的最多的冷開水泡飯和榨菜,兩碗起。

坦白地說,後來這些年來,除了不吃雞,我們並沒有虧待自己。肉類,沒有不吃,也沒有少吃。豬肉牛肉,海鮮魚類,螃蟹龍蝦……,都是餐桌上常見的動物蛋白質,雞肉也是常買,但最後還是給狗兒子吃了。Costco離這裏很近,螃蟹和龍蝦,還有各種濃湯,便宜又大碗,我們就經常不做飯,喝碗濃湯,來點螃蟹,蝦,烤一塊大蒜麵包,晚餐就算搞定了,一天就算混過去了……,以後可能也會更頻繁這樣,這輩子就算混過去了。簡便快捷的“西餐”,好吃,健康,已經成了我們生活中的常態。副作用是人也越來越懶,也愈發不喜歡房間裏充斥著中國菜的濃烈香味了。房間裏沒有任何氣味才是最理想的狀態。

我是嚴重的“食物崇拜症”患者,一旦喜歡上這樣食物,會堅定不移的吃下去,可能會一直吃到死都不改變。而帶我去吃和我帶去吃的人們,早都不吃了。我可以幾十年去同樣的餐廳,吃同樣的東西,或者去不同的餐廳,吃同樣的東西。在波士頓的金財越南餐廳,吃了30年同樣的越南牛肉粉;去廣東館子,永遠要來份“牛腩麵”。所以,餐廳裏的跑堂,見我來了,從來不多話,我們點點頭就可以了。在附近的四川飯店,叫外賣我隻要說我是誰,對方就不再問了,這個人永遠隻買“水煮牛“和“筍尖肉絲”。我知道人家有很多新菜,也很好吃,依然頑固。當然,我也有吃了一段時間就不吃的餐廳,人家關門了。

現在,我的這個“毛病”或是“怪癖”也減輕了很多。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越南牛肉粉,廣東雲吞麵,牛腩麵,燒鴨麵,沒有去吃了,老四川叫外賣的頻率也大大少於一周一次了。我喜歡吃雞了!但不是中餐廳裏的雞肉菜肴,也不是燒臘檔門口上吊的雞,是印度人的玫瑰烤雞塊。

附近的小鎮Waltham,有一條很熱鬧的商業街,它有一個很好玩的名字,Moody St,“情緒失控”街。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moody,每個星期都會去一次,雖然這裏離我家不近。街上開了越來越多的亞洲餐廳,但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是衝著這裏的印度超市來買價廉物美的印度食品。

出租的公寓就在這條街上,所以我會經常路過這裏。每次在印度超市附近都會嚴重堵車,超市門口人流如織,很多衣著體麵白人老美也在這裏購物。“好奇害死貓”,順勢停車,進去一探究竟。

“OMG,這是個偉大的地方啊!怎麽沒有早點發現它呢?”,相見恨晚,痛心疾首!這裏的東西之多,品質之好,價格之低廉,難以置信!難怪購物者如織。但我隻買幾樣最常見的中國蔬菜,蔥薑和大蒜。這裏的價格隻有韓國人的Hmart價格的1/3-1/4,也比唐人街便宜不少。可惜沒有肉類海鮮出售,但是有雞!

印度人超市的角落裏,有一個廚房,賣當天做的印度飯菜,多為煎炸食物。咖喱色澤的“印度料理”,賣相不佳,我試的興趣都沒有,隻有那款深玫瑰紅色的大雞腿,“出汙泥而不染”。來一隻,試哈子。

其實這個紅雞腿,我也不是第一次吃,以前上班的時候中午出去吃飯,印度餐也沒少吃,用饢或米飯配著髒兮兮的糊糊是我更喜歡的,在這一點上,我與印度人很近。現在其他喜歡的印度菜都沒有,這個雞就承受了我所有的對印度菜的熱情,壓力山大。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幹掉了這隻大雞腿。沒有其他食物的幹擾,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雞腿上,吃後感應該比較真實,評價也偏於公正。玫瑰烤雞,是我起的名字,Tandoori chicken,無人不知。其色澤就很誘人,印度香料的氣息更迷人,難以描敘,中餐沒有近似的味道。一開始感覺很好吃,但吃幾口就“頂不住”了,味道太強烈!配上印度大米飯吃可能是絕配,現在要空口幹掉一隻大雞腿,“廉頗老矣”!我還把撒在上麵的新鮮紫洋蔥和配菜也一並吃了,吃完了肚子裏就燃起了烈焰,隻有不停的喝冰水滅火,一夜不複消停,第二天中午起來嘴裏都是印度味。

吃過意大利餐廳的晚餐,通常我也無法入睡,大蒜,起司,香料在胃裏持續的燃燒,雖然我喜歡吃,但腸胃受不了,翻江倒海,就不再吃意大利飯了。但這次我沒有停止對印度烤雞腿的喜愛,依然著迷於那古怪而又神秘的味道,尤其是在夜半三更之際。我理解為什麽年輕人半夜裏要去吃火鍋和燒烤。

印度超市10點關門,因為附近有兩所大學,有很多印巴學生和亞洲學生,他們是這家超市的重要顧客群體,我要在他們下課之前趕去印度超市,否則,很有可能,我的印度大雞腿們就是他人的盤中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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