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當小把戲的時候,聽過一個廣播劇,就是收音機裏播放的有人說戲文,配上音樂和背景聲的短劇。小時候經常能聽到,應該也聽過不少廣播劇吧,但是都沒有印象了,所有聽過的都忘得一幹二淨,除了就這一個還有一絲印象。坦白的說,我的記憶力很不好,經常記不得中午吃過什麽,也不記得今天有沒有上過馬桶做過大官,但記住這個廣播劇,是確確實實的事情,一來這是一個外國故事,二來這是一個極端恐怖的故事。所以絕對不是我瞎構思出來的東西,雖然我一直沒有停止過欺騙,很多人和事都是我編造出來的。其實就我個人的真實意願而言,我是多麽非常希望忘掉它啊!
我記不得具體時間,但至少有五十多年了,當時我還沒有進學堂。這個“戲”叫什麽名字,不重要,當然我也不知道。但劇情還是清清楚楚的,一個年輕的美國黑人被白人老板招到了馬戲團裏,他的工作就是裝成黑猩猩,被關在籠子裏,在觀眾麵前表演,而觀眾不知道猩猩是人裝扮的。最後,這隻黑猩猩還要挑逗大獅子,也可能是大老虎,然後獅子或是老虎被放進了黑猩猩的籠子裏,它們相互打鬥,最後獅子或老虎生吃掉了黑猩猩,黑人喪了命,而一家人還在等他帶著錢回家買米下鍋。而美國白人老板賺了很多錢。
這個廣播劇的目的是很明確的,不用說了,放在今天大陸,可能更有劃時代的偉大意義。但幾十年前,它造成的影響也是深遠的,深刻的,當然也是非常惡劣的,否則我不會至今還沒有忘記。這個廣播劇其實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因為我從來沒有仇恨過美國人,因為它對我造成的心靈傷害,大大超過了對白人老板的仇恨,恐懼的感受大大超過了所有其他感受的總和。而美國對於一個比較愚蠢的兒童來說,還完全沒有概念,當然仇恨不起來,後來有了概念又都是美好的,自然也就仇恨不起來了。恐怖感在聽廣播劇的時候就一下子淹沒了我,當時我就被驚嚇到了,從此恐怖感一直跟隨著我,那個人被野獸吃掉的時候發出的垂死掙紮,絕望的聲音,到現在我還能聽到,還讓我膽戰心驚,不寒而栗!
今天是禮拜五,又有新片子出來了,我跑去看電影,喜劇片“複活節”,是講美國菲律賓家庭的故事,但臨時發現新推出的懸疑片應該更有吸引力,於是就坐進去看了。
但電影開場不久,我就發現我錯了,我不應該來看這樣的電影的。那個幾十年前的恐怖的廣播劇讓我至今不舒服,而今天的這部電影,又朝前大大的跨出了一步,它讓我心跳加速,喉嚨發緊,腎下腺素*開始分泌失調了,我更不舒服了。我在眼睜睜的看著巨大的獅子把活人一個個的吃掉,場麵極度血腥殘忍。
人生大半輩子時間都過去了,想不到我還是沒有絲毫長進,甚至可能還有所退步。我看到這樣血肉模糊的吃人場麵,還是不敢坦然接受,更不談享受了。即便是心裏非常清楚這是電影,是假的,是遊戲,是娛樂,我是在調節自己,是在釋放壓力,這是養生,就像吃補品一樣,不是每一樣滋補佳品都是那麽美味爽口,但還是要吃下去的。我在苦口婆心的開導自己,終於沒有拔起屁股離去,但內心裏還是希望電影趕快結束吧,少受折磨,不活受罪。
我試圖閉上眼睛不看,但不行,聽著滿耳獅子的吼叫聲和人的慘叫,更加恐怖,不如就“直麵鮮血淋漓”的世界吧,這樣反倒沒有那麽恐怖了。很多聲音是超級恐怖,其實畫麵倒還好,是“我們人類打敗了野獸,正義戰勝了邪惡”,看了讓我激動的恨不能拍巴掌。電影通常是不會一直都表達一種情緒的,這樣恐怖的敘事是不能夠一直持續下去的,否則觀眾受不了,要嚇死人的。
就這樣我看了一個多小時的電影,心揪著,等著這家人到底誰先被獅子吃掉,或是獅子是被誰殺死。終於看到前麵有兩個人離開了。一般不會有兩個人美國人同時去上廁所的吧?我猜隻有中國人會這樣。他們肯定是不看了。我又等了幾分鍾,悄然離去。我承認,我是很沒有出息的人。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開車來到了附近的超市,這家超市人多,有food court(食角),炸雞翅特別好吃,我買了幾個,就坐在超市裏啃雞翅。其實我並不饑餓,我就是不想讓電影裏的血腥畫麵占據我的思想,我要用人聲鼎沸的繁雜環境吸引我的注意力,盡量忘記這個電影,於是就吃。我的小心髒裏有幾個支架,我不得不這樣做,這是在保護自己。過度興奮對心髒不好,緊張,恐懼就是一種興奮狀態。高興當然是興奮狀態,不高興,難過也是一種興奮狀態。
進電影院時,我把票遞給了看門老頭,還說了電影的名字。老頭看著我,說:“what did you call me?”*,我大笑,“l just said Beast”**,皆大笑。
是的,電影名字就是:Beast,野獸。
*: 你剛才叫我什麽?
**:我剛才說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