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一則新聞勾起了我的一段記憶。
那是1975年下半年或者1976年上半年吧，高中二年級（也就是最後一年）的我放學到家。人們戚戚喳喳地說，出事啦，出大事啦！單位的廁所裏出現了反標。反標是反動標語的簡稱，那個時代過來的人都知道，寫反標的人是現行反革命，有殺頭之罪。
不一會兒，有人傳令，讓我們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們到二樓會議室集合。我從小在醫院長大。父母都是醫生。住的是醫院的宿舍，和門診病房緊挨著。當時的那個醫院有百來個職工吧。我們很快聚集了十幾二十個孩子。左等右等也不見公安局的人來。等著不耐煩了就打鬧開了。
等到公安局來的人進到會議室時，我已經闖禍啦，幾乎是被捉了個現行！
我捅了馬蜂窩，撞槍口上了。我不識時務地，機不我待地喊了一句：來啦，樓上請！
當地不久前剛剛放演過抗日題材的電影＜三進山城＞。裏麵有這麽個橋段。城裏有個飯館，三六九等出入其中。店主明裏是中立的生意人家，暗地裏為地下黨出力。
客人登門，跑堂的小夥子迎上前去，白毛巾往肩上一搭，朝後麵高喊：來啦，樓上請！來的是漢奸走狗，他這一聲吆喝帶著特殊的語調，暗中為好人通風報信。
大家打鬧中，不忘向樓下探頭探腦。隻聽來人樓梯響，我急中生智，一聲吆喝，來啦，樓上請！improvise 恰到好處。
眾人哄堂大笑，紛紛落坐。
哼哈二將進門臉一沉，剛才是誰喊的，站出來！哆哆嗦嗦出列的冤大頭正是本人。
你的階級立場站哪裏去了！你把我們當成什麽人！誰是你的父母？你家什麽成份？你還幹過什麽見不得的事，老實招來！
後來他倆吹胡子瞪眼睛訓斥一通，就勒令我們寫檢討書，交代這兩天都幹什麽了，看到什麽可疑的人和事沒有。檢討書開頭先抄寫毛主席語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一遍。
記得我為了立功贖罪，好好學習抄寫了大半頁。一邊寫一邊想起文革初期有人給醫院貼的一份大字報，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看起來這裏真有階級敵人壞份子呢。
關了幾個小時，沒審出什麽名堂，就放我們回家吃飯去了。
我記得事後上廁所看到一麵牆上新刷了油漆。醫院就這麽一個公共廁所，人來人往的，誰在這個公共空間的隱蔽角落鬥膽題詞，寫的又是什麽呢？
再後來，不久就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幫，文化大革命結束。
再再後來，據謠傳，反標上四個字：鄧小平好。
敢情，抄寫好好學習，人家是要收集大家的好字，做筆跡對比鑒定呢。
曆史啊，你不要這樣開我們的玩笑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