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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維藎的黃埔軍校:與林彪同桌的日子

(2023-11-14 09:10:48) 下一個

本文摘自壹嘉新書,何倩著長篇曆史紀實文學,《西江逝水:第二部曲:革命的黃埔》。係何倩以外婆周婉瓊的家族(廣西梧州藤縣周家)歷史為素材所創作。

1

“三哥!三哥!黃埔軍校要招收第四期學員了!”

19歲的周維藎,拿著一張報紙,興衝衝地來到三哥周維棓(周崖洲)在縣城的家。

從來到縣城讀中學,三哥家就成了周維藎常來之地。早年留學日本,參加過同盟會和黃花崗起義的三哥,是他從小崇拜的楷模。

周崖洲正在書房裏讀《史記——孫子吳起列傳》。

辛亥之後,他回到了家鄉藤縣,一心想為桑梓盡力。

藤縣雖然隸屬梧州,卻沒有梧州的富庶,大多數民眾還居於篾壁茅屋,常年以木薯、芋頭、紅薯為食。晚清之際,出了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賢這幾個清廷聞之變色的“大逆”,也是民不聊生的必然吧。

西江梧州段。當年蘇東坡船過西江,有詩句雲:“江月照我心,江水洗我肝。端如徑寸珠,墜此白玉盤。” (蘇軾《藤州江上夜起對月贈邵道士》)

正因此,周崖洲選擇在革命勝利後回鄉服務。作為孫中山“民族、民權、民生”三大主義的忠實信徒,民族革命既已成功,《臨時約法》也奠定了民權,家鄉的民生自然就成為他的關注點。

如今,十餘年過去,已近不惑的他,看去是一位典型的士紳型人物了。一件拷綢長衫,一副金絲眼鏡,書生氣質之中,透出一份曾經滄海的淡定從容。

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卻翻江倒海海般不能平靜,隻能以讀史來紓解積鬱。

當年參加黃花崗起義時不惜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亞洲第一個共和國——中華民國,成立至今,已有14年了,但有其名而無其實。在清廷和革命黨之間坐收漁人之利的袁世凱出任臨時大總統之後,辛亥革命的成果逐漸被蠶食。宋教仁被暗殺,《臨時約法》被廢棄,同盟會改組的國民黨被宣布為非法,袁世凱和滿清遜帝溥儀先後複辟帝製。然後,就是大大小小的軍閥,各自為政,混戰不休。這大好河山,依然是豺狼遍地,滿目瘡痍。

周崖洲心中的憤懣,正如老同盟會員、武昌起義功臣之一的蔡濟民《書憤》詩中所歎,“風雲變幻感滄桑,拒虎誰知又進狼。無量頭顱無量血,可憐購得假共和。”

依舊不屈不撓、四處為共和奔走的孫中山先生,積勞成疾,三個月前也在北京病逝了。

孫先生在經曆了二次革命失敗、西南軍閥擅權、永豐艦蒙難的一連串打擊後,痛感沒有軍事力量的不利,在蘇聯的幫助下,去年夏天在廣州市郊的黃埔島上建立了一所陸軍軍官學校,人稱“黃埔軍校”,麵向全國招收具有高中或同等學曆的青年學生。廣州,因而成為全國熱血青年的向往之地。

和他當年一樣熱血的維藎,去年就想去報考,因高中尚未畢業,不合資格。今年應該可以前往了。不過,父母已過世,作為兄長,必須把利害得失對他講清楚。畢竟,這個同胞幼弟自幼過繼給了三叔,從名分上來說,是三叔的兒子了。

“六弟,你想好了?不讀大學,考黃埔軍校?”

讀大學還是上軍校,意味著兩條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影響一生。“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傳統觀念,仍然深入人心。而且,以周家的財力,維藎完全可以去北京或上海讀大學,甚至直接出洋留學。

 “想好了!醉臥沙場,馬革裹屍,方是男兒本色。何況,今日之中國,軍閥混戰,民不聊生。要救國,革命青年就得從軍。孫中山先生不就是因此才辦黃埔軍校嗎?”

望著周維藎尚有些稚氣的麵龐,周崖洲不禁擊節。

“難得你小小年紀竟有此見識。”

周維藎高興得跳了起來。

這個三哥,因為比他大二十歲,一向拿他當小孩子看。

“不過,三哥,我估計阿爸阿媽不會同意我去廣州。你知道,他們一心想早點抱孫子,上次回家,還逼我成親,幸好我說還未畢業,擋了回去。”

周崖洲苦笑了一下。

三叔三嬸的觀念確實舊了一些。不過也可理解,他們如今已近花甲,自然希望兒子早日成家。

“三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聽說,黃埔軍校招生必須由各地國民黨黨部介紹。劉崛大哥不是國民黨廣西省黨部指導委員嗎?你再借我一些錢。也別告訴我阿爸阿媽。”

周崖洲沉吟了一下。幫著維藎瞞著家裏,無疑有些不妥。但,這份誌氣可嘉。他自己當年參加同盟會,投身革命時,又何嚐知會過父母?

“好吧!但,你得答應我,一旦考上,立即寫信給你阿爸阿媽。”

“我就知道三哥會幫我。放心,我一定寫信。”

2

手提一個簡易的清漆藤箱,懷揣三哥給的50元大洋,周維藎從藤縣碼頭買棹東下。

從藤縣到廣州,一般都乘坐富於廣東特色的花尾渡。這種始於晚清的航船,造型巨大,狀如畫舫,裝飾華麗,畫棟雕欄,船頭用拖船拖,船尾裝有彩燈,夜晚格外奪目,故名花尾。船高三層,上層為一等艙,中層為二等艙,下層與船頭為貨艙,一般可運載一兩百或三四百人和幾十噸貨物。

花尾渡在西江上航行一天一夜,便到廣州。

廣州不愧為嶺南名城。清澈的珠江從青鬱蒼翠的白雲山下緩緩流過。珠江邊的沙麵島上,有大片歐陸風情的洋樓,與上下九、西關一帶的商鋪、食肆,以及華南特有的騎樓,各具特色。繁華的街道上,黃包車、四輪馬車、大大小小的汽車,來往不斷。道旁一株株高大筆直的棕櫚,一叢叢闊葉的芭蕉,一樹樹火紅的木棉花,相映成趣。

時值六月,已是盛暑的感覺。正午的驕陽,烤得人汗漬漬的,夜晚卻也有涼風習習,夾帶著荔灣湖、流花湖、麓湖畔芭蕉林、荔枝林、椰子林、木瓜林的清香。街頭巷尾的大榕樹下,一些穿著香雲紗衫褲、拖著木屐的粵人,三五成群,吹拉彈唱《雨打芭蕉》、《賽龍奪錦》、《步步高》,一片濃濃的南國風情。

1920年代的廣州永漢路

根據三哥的叮囑,周維藎先到華寧裏的客棧落腳,等待黃埔軍校的考試日期。

華寧裏位於廣州中心地段,交通便利,有十幾家客棧。每家都有七、八間房,有單人房雙人房四人房。他選擇了單人房,便於學習備考,每日食宿費為廣東毫洋八角。

與語言、風俗、氣候都相似的家鄉梧州不同的是,此時的廣州,是一座革命的城市。大街上到處飄著鮮豔的紅旗。小巷裏也貼著紅字書寫的革命標語,如“打倒帝國主義”民氣昂揚常有來自學生會、商會、店員工會、攤販工會、人力車夫工會、海員工會、農民協會的革命群眾上街遊行,揮舞標語,高呼“打倒軍閥”、“打倒帝國主義”。

對於這一切,周維藎甚感興奮,同時也有些緊張,覺得自己相對落後。畢竟,他來自一個比較封閉的小縣城。

不久之後,他就趕上了一場革命洪流。

這天,他經過原是清代廣州城閱兵演武之地的東較場,看到一片人山人海,旗幟、標語飛舞,樂聲響徹雲霄。出於好奇,他停下腳步,擠了進去。讓他興奮的是,看到了黃埔軍校的隊伍和旗幟,軍容整齊,威武雄壯。

“全體肅立!向國旗、黨旗及中山先生遺像行三鞠躬禮!”

會場裏不下十萬的民眾,在台上主持人的指揮下,一起躬身行禮。

然後宣讀“總理遺囑”,大家隨聲朗誦。“餘致力於國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國之自由、平等……現在革命尚未成功,凡我同誌……繼續努力,以求貫徹。最近主張開國民會議及廢除不平等條約,尤須於最短期間,促其實現……”

接下來,台上兩人輪流發表演說。聽身旁的人小聲議論,一個是代理大元帥兼廣東省長胡漢民,一個是財政部長兼黃埔軍校黨代表廖仲愷。胡漢民的名字,是周維藎熟悉的,劉崛大哥來看三哥時總會提起。沒想到,在這裏碰上了,頗感親切。

最後,全場高呼口號,唱國民革命歌曲,各人情緒激昂。

會後開始示威遊行。遊行隊伍按照香港罷工工人、廣州工人、市郊農民、青年學生、黃埔軍校學生、粵軍警衛軍、黨軍第一旅教導團的順序,離開東較場,四人為一列,一麵行進,一麵高呼“打倒帝國主義!”“廢除不平等條約!”“收回租界!”,經惠愛東路、永漢中路直出長堤,一路浩浩蕩蕩。

周維藎加入了青年學生隊。周圍都是和他年齡相仿的廣州學生,來自嶺南學校、執信學校、廣東大學等校。還有不少女生,坤維女學、聖心書院、女子師範都有。清一色的白衣、白帽,和他所穿的一身明顯來自外地的學生裝很是不同。不過,不但沒有人排斥他,還熱情招呼,讓他心裏熱乎乎的。聽他們說,才知這次遊行是為聲援上月底發生的五卅慘案、在港參加省港大罷工後返回廣州的部分香港工人,聯同廣州各界一起發動的。

行進到西堤沙基口時,突然槍聲大作。對麵沙麵島上一些洋樓內和沙袋工事後的英、法水兵,竟然向一河之隔的遊行隊伍掃射。停泊在白鵝潭上的英、法軍艦,也向遊行隊伍開炮。當場血肉橫飛,有死有傷。

包括周維藎在內,絕大多數學生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尖叫,呼喊,亂成一團。

正在沙麵做工的中國工人,聽到學生的慘痛呼喊之聲,立刻群起阻撓,甚至搶奪英、法水兵的武器,與之搏鬥。遊行隊伍中的黃埔教導團,則奮不顧身地衝到東濠口橋上,想衝進沙麵,殲滅英、法強盜。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大聲喊叫著傳達廖黨代表的命令,稱革命政府對英、法帝國主義的暴行已提出嚴重抗議,將采取其他有效方式製裁,要大家避免犧牲,撤出沙基。

這一天,史稱“沙基慘案”。

隨人群四散、跑回華寧裏客棧的周維藎,驚魂初定後,才知道,曾讀過、聽過無數次的“革命”,真正意味著什麽—國家的貧弱,列強的欺壓,死難烈士的鮮血,更是大時代中的青年人需要負起的責任。

後來,他才知道,沙基慘案中共有五十餘人死亡,包括二十餘位黃埔學生。其中有兩位,當時與軍校政治部主任周恩來並排前進,當場犧牲。新改組的國民政府,兩次照會英法政府,提出懲凶、謝罪、收回沙麵租界等要求,都被駐粵英、法領事蠻橫地加以拒絕。

國民政府為沙基死難烈士舉行了連續兩天的公祭。“在沙基被帝國主義者慘殺的諸烈士,已經為爭我們中華民族之生存自由獨立而犧牲了……我們為要繼續死難諸烈士未竟的壯誌、我們為要貫徹死難諸烈士革命的精神……”。

自鴉片戰爭以來屢受的帝國主義侵略,積壓已久的屈辱和憤怒,在人們心頭燃燒。廣州街頭,出現了大量自發的市民演講團,到處演說英國人的罪惡。在廣州著名的“王老吉”涼茶鋪前,一位從香港罷工回穗的工人,揮舞雙手,痛說華人受英人虐待的慘狀。圍觀的聽眾,竟達上千人。又有路過的盲人學校某教授及盲人學生加入演講,神色激昂,痛快淋漓。還有市民帶病登台演講,聲嘶力竭,幾至暈倒。聽眾不斷鼓掌,群情激奮。

廣州第一公園的大榕樹下,搭著一張大方桌,有一個年輕的女學生站在上麵演說。她剪著齊眉短發,穿一件圓襟素白布衫,係一條黑色百褶長裙,手持一麵紅色小紙旗,一邊演講,一邊揮動,聲音清脆,說來娓娓動聽。

“各位阿叔阿嬸,兄弟姐妹!自從辛亥革命推翻滿清,成立民國,已有十四年了,我們的中國,還是軍閥割據,國弱民窮,任人欺淩!我們隻有打倒軍閥,完成國民革命,統一中國,才能不受外國人欺負!……”

她越講越慷慨激昂,烏黑的眼睛越發明亮,白嫩的臉漲得通紅。這個看來文弱的女學生,在大庭廣眾下竟有這樣的氣魄。圍聽的人越來越多,都被她感動了,一起高呼口號。

很多年後,已經人到中年的周維藎,還記得當時那些令人熱血沸騰的口號,“以犧牲博自由”、“以赤血洗國恥”、“不流血必不能生存”、“自由之花是以鮮血灑出來的”、“以鮮血實現國民革命”。他回憶說,“那真是一個火熱的、大革命的時代!”

在這個大革命的時代中,沙基慘案發生一年半後,國民政府收回了被英國霸占了六十六年之久的漢口、九江英租界。

號稱“國中之國”的租界,建於清末列強以不平等條約迫使中國開放的各通商口岸,是當時的中國國力衰微、主權受辱的象征。國內的有誌之士雖然一直力圖收複,在清末和北洋時期幾無可能,除了在一戰後收回了戰敗國德國的租界。國民革命軍發動北伐,克複武漢、九江、南京、鎮江等地後,中國陸續收回了這些地方的租界。周維藎的家鄉梧州,也收回了被英國強占為領事署三十多年的白鶴山,辟為公園,豎立了“還我河山”的石碑,由市長黃同仇撰寫碑文,記述這段被侵占的曆史和收回的過程。上海、天津等地的租界,則在抗戰時期及戰後全部收回,其過程亦頗曲折,此處不贅。

3

在華寧裏客棧住了大半個月,周維藎終於等到了黃埔軍校在廣東大學舉行的招生考試。

懷著興奮而又惴惴的心情,他一大早便來到考場。

廣東大學位於廣州市中心的文明路,古樹參天,相當幽靜。據說,這裏原是廣東貢院,後來成為兩廣優級師範、廣東高等師範學校的校址。孫中山先生於1924年在此創立廣東大學,由廣東高等師範學校、廣東公立法科學校和廣東公立農業專門學校合並而成。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就是在這裏召開的。

一進門,就看到一座仿西洋古典風格的黃色磚木結構樓房。正門為拱形圓柱廊,廊上有平台,廊下是門廳,四周有柱廊走道,上層的拱形窗之間有雙柱聯立式壁柱。樓頂四麵都裝有時鍾。樓前是寬闊的廣場,廣場中間是大草坪,東西兩端各有一個大講台,周圍綠樹成蔭。

順著指示牌,周維藎很容易就找到了位於樓內禮堂的考場。主席台正中的牆上懸掛著孫中山著大元帥服的畫像,兩邊分別是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和青天白日旗。禮堂中間,則掛著萬國旗。台下擺著眾多長方形的考桌,以白布蒙麵,簡單而肅穆。

從考場門口的守衛士兵到台上的考官,都是一樣的打扮—灰布軍裝,戴大沿軍帽,係一條紅帶,看去毫無官兵之分。不過,仔細一看,還是有點區別—士兵打綁腿,穿草鞋,考官則是長統馬靴。

考試一連進行了三天。考試的課目,國文、政治、曆史、地理、英語、理化、算術、代數、三角、幾何,對於剛剛高中畢業的周維藎來說,還算容易,作文考題《論中國貧弱的原因和挽救之道》,他就費了些心思,將備考時熟讀的孫中山《三民主義》《建國大綱》《建國方略》和國民黨一大宣言,結合自己的感悟,揮灑了半天。

雖然正值酷暑,熱氣蒸騰,汗流如雨,出了考場,考生們卻不願立即離去,而是在校園裏議論紛紛。周維藎驚奇地發現,除了遙遠的陝西,山西,居然還有來自越南和朝鮮的同學。大部分人都在十八歲到二十五歲之間,也有小部分年過三十的。

一位自稱名叫劉誌丹的考生說,他們陝西的青年人中流行兩句話,“到廣州去,到廣州去”,“要革命,投黃埔!”

周維藎頗為感動。原來,投考孫中山先生創立的黃埔軍校,是這一代青年人的向往。這麽多的人懷抱一腔熱血,不遠千裏而來,隻為進黃埔參加革命,救國救民。

熱血報國的廣西學生軍

來廣州之前,他們都或多或少地聽說了黃埔軍校的創建曆史。

袁世凱小站練兵,操練出十鎮精銳的北洋軍,從此扶搖直上,以至竊取了辛亥革命的成果。北洋軍閥則依靠三千個保定軍校畢業生,統治了大半個中國。

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先生,經曆了討袁、反段、護法的接連失敗,尤其是陳炯明的叛變後,深感沒有槍杆子的切膚之痛。孫中山信任的軍事人才,畢業於保定陸軍速成學堂和日本振武學校的蔣中正,奉命率團赴蘇聯考察。然後,孫中山集合了國共兩黨的精英,依靠蘇聯提供的資金、武器、教官,創辦了全稱為“中國國民黨陸軍軍官軍校”的黃埔軍校,自任校總理,任命蔣中正為校長,廖仲愷為黨代表,希望培養具有革命精神的軍事幹部,揮師北伐,統一中國。

據說,一年前,在黃埔軍校的開學典禮上,孫中山親臨主持,對著來自全國、通過嚴格選拔錄取的第一期350名學生,作了如下講話。

“我們為什麽有了這個學校呢?為什麽一定要開這個學校呢?諸君要知道,中國的革命有了十三年,現在得到的結果,隻有民國之年號,沒有民國之事實。像這樣看來,中國革命十三年,一直到今天,隻得到一個空名。”

“這個原因,簡單的說,就是由於我們的革命,隻有革命黨的奮鬥,沒有革命軍的奮鬥;因為沒有革命軍的奮鬥,所以一般官僚軍閥便把持民國,我們的革命便不能完全成功。我們今天要開這個學校,是有什麽希望呢?就是要從今天起,把革命的事業重新來創造,要用這個學校內的學生做根本,成立革命軍。諸位學生就是將來革命軍的骨幹。有了這種好骨幹,成了革命軍,我們的革命事業便可以成功。如果沒有好革命軍,中國的革命永遠還是要失敗。所以,今天在這地開這個軍官學校,獨一無二的希望,就是創造革命軍,來挽救中國的危亡。”

“當革命軍的資格,是要用甚麽人做標準呢?簡單的說,就是要用先烈做標準。要學先烈的行為,像他們一樣舍身成仁犧牲一切的權利,專心去救國。”

“要從今天起,立一個誌願,一生一世,都不存在升官發財的心理,隻知道做救國救民的事業。”

“有了這種理想上的革命軍,我們的革命便可以大告成功,中國便可以挽救,四萬萬人便不至滅亡。所以革命事業,就是救國救民。我一生革命,便是擔負這種責任。諸君都到這個學校內來求學,我要求諸君,便從今天起,共同擔負這種責任。”

雖然,孫先生已經“出師未捷身先死”,他的這些話,依然激勵著這些奉他為革命導師的青年學生。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國家危亡,男兒自強。一種深沉的使命感,一種軒昂的獻身精神,在他們心中奔流,激蕩。

半個月後,黃埔軍校公布了第四期入伍生的錄取名單。周維藎如願以償。

4

黃埔軍校位於離廣州四十華裏的長洲島。

長洲島又名黃埔島,是珠江口的江心島,南連虎門,位置險要,易守難攻,是海上通往廣州的要衝。1885年,清政府在此興建校舍,籌辦廣東水師學堂和廣東陸軍小學堂。清朝滅亡之後,校舍一直擱置。去年略加修葺之後,便成為黃埔軍校的所在。廣州的門戶—長洲要塞,也設在島上。

上午九點,周維藎和一些被錄取的考生,在廣州南堤碼頭集合,登上黃埔軍校租用的民船,由小火輪拖著,航行約一小時,即到黃埔。

船行珠江,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遠遠望去,黃埔島四麵環水,林木蔥蘢,山巒起伏。

周維藎的心情,也是異常興奮。

前幾天,他已經去過南堤2號的黃埔廣州辦事處。據辦事處的工作人員說,入學後要先接受三個月的入伍生教育,經過考試合格,才能轉為正式學生,也就是軍官生。第四期錄取的入伍生有兩千多人,會編成三個團。到黃埔後,入伍生隊會安排人在碼頭迎接。

果然,一到黃埔碼頭,就有一些穿著灰布軍裝的同學等在那裏。

雖然互不相識,但因誌同道合,大家一見麵就熱情暢談起來。帶頭的自我介紹說,他叫陳賡,黃埔一期畢業,現在是入伍生隊的連長。

周維藎有些意外的是,這位看去隻比他大三四歲的連長,外表文弱。

“小夥子!帽子歪了!”

一見麵,陳賡就伸手替他理了理軍帽—船上的風大,帽子被吹歪了一些。然後還摸了摸他的頭發,就象哥哥對弟弟一樣。

這個動作,讓周維藎的心裏暖暖的。

讓他吃驚的是,自稱來自湖南的陳賡,卻能說一口粵語。一路上,他一直說個不停,用粵人的話來說,“口水多過茶”。

下了碼頭,沿江而行,就看到一座木製大牌坊,兩邊掛著一副對聯。

“小夥子們!注意了!這副對聯,可要看仔細了!”

一路嘻嘻哈哈的陳賡,突然變得很嚴肅。

大家不禁仰頭細看,然後讀了出來——“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怕死勿入斯門。”橫批則是,“革命者來”。

周維藎感覺心頭一震,胸口有熱血上湧。

從小在三哥口中聽到的同盟會、黃花崗、黃興、林覺民,就是這樣的革命精神。

黃埔,看來正是這種精神的延續。

孫中山、宋慶齡參加黃埔軍校開學典禮

牌坊後麵就是軍校的大門,正對著波光粼粼的珠江。潔白的粉牆連著兩柱加歐陸式尖頂的校門,風格樸素,方正中透出大氣。門楣上簡簡單單地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木匾—“陸軍軍官學校”,筆法雄渾凝練,鋒藏力透,清卓之中頗見從容之氣。陳賡介紹說,這幾個字是以書法著稱的黨國元老譚延闓所寫。

踏進校門,隻見一座日字形的嶺南風格祠堂式樓房,布局為坐南朝北的四合院架構,上下兩層,磚木結構,雕窗坡頂,青磚素瓦。

細看之下,此樓分為左中右三路,四周回廊相圍,各層廊內相通,走廊相連,木質樓梯。深四進,每進之間以天井相隔。四方形的院子,和校門一樣樸素。陳賡說,這是校本部,因為騎著馬可從樓下穿堂而過,又稱“走馬樓”。

二門門口,也掛著一副對聯:“殺盡敵人方罷手,完成革命始回頭”。言簡而意深,令人油然而生征戰沙場的豪情。

二門右側的牆壁上,則掛著四字校訓,“親愛精誠”。陳賡說,這是蔣校長的親筆。

陳賡邊走邊介紹說,在這幢走馬樓裏,除了大花廳、教室、學生宿舍、飯堂、閱覽室,還有校總理中山先生、蔣校長和廖黨代表的辦公室和政治、教授、教練、管理、軍需、軍醫六部辦公室。因走馬樓裏的學生宿舍不足,大部分學生住的是搭建的茅草棚宿舍。四期錄取的入伍生數量超過預期,故臨時又搭建了一些,每間可住二三十人,都是竹子搭的上下鋪。

辦了入伍生編隊手續後,周維藎領到一套灰色單軍裝、一雙黑襪、一雙草鞋,還有一包軍事和政治書籍。

推開宿舍門,軍營的氣息撲麵而來—白布單、軍毯疊得方方正正,木搭板上的製服、臉盆、口盅、草鞋,紋絲不亂。

5

周維藎分到的宿舍,正是臨時建的茅草棚,全部用毛竹和葵葉搭蓋而成,看去很簡陋。

刹時間,他有些愣神。這樣的茅草棚,熬得過廣東的梅雨季節嗎?

一些新兵也露出了類似的神情。

陳賡看出了他們的心思。

他笑嘻嘻地說,“小夥子們,都知道三顧茅廬的故事吧?這茅草棚,就是諸葛亮當年住的茅廬麽。廣東天氣熱,這茅草棚,既通風又透氣,住起來其實舒服。”

三兩句話,就將大家心上的疑雲一掃而空。

新的生活開始了。

早晨五點,天還未亮,起床號一響,就必須起床。從穿衣服、疊被子到集合點名,前後限時三分鍾。大家一起做日式柔軟體操、跑步。每次跑步一小時。如無病,絕不許落伍,一定要跑完。

上午下午各出操兩小時,接受新兵訓練。從立正、敬禮、集合隊伍,到正步、跑步,學習作為一個軍人的基本動作。學科各一個小時。晚上自習。九點半熄燈睡覺。

每日三餐,早晨吃大米稀飯,配兩個小饅頭,還有油炸花生米、白糖、蘿卜幹、油炸豆腐四色小菜。午飯和晚飯則是大米飯、大饅頭配青菜、魚、豬、牛肉四大盤菜,還有一大碗湯。

每餐限十分鍾吃完。吃飯時,值星官在飯堂吹哨,大聲喊“開動”,才能開始吃。值星官看著表,到十分鍾了,就吹哨,無論有沒有吃完,必須立即站隊集合,然後解散。

在家裏習慣了細嚼慢咽,一下子做不到快吃猛趕,區區十分鍾,周維藎連半碗飯都吃不完。餓了好些天後,終於鼓起勇氣,跟著一兩個調皮的同學偷偷地去吃“回頭飯”。哨音一響,便放下碗筷,離開飯桌,排隊集合。等隊伍一解散,值日官一走,又溜回飯桌,風卷殘雲。

每天的生活都非常緊湊,沒有片刻是虛度的,就連上廁所也有時間限製。

每個入伍生都要擔任守衛、放哨等勤務,還要輪流采買。

從學生到軍人,從富家子到士兵,環境轉變之大,對十九歲的周維藎來說殊為不易。

好在,他遇上了陳賡這個新兵連長。

接受新兵訓練時,他才知道,外表文弱的陳賡其實是非常優秀的軍人。從教他們“立正”“稍息”,到徒手教練和持槍教練,都親自示範,以身作則。從架上瞄準到實彈射擊,從臥射、跪射、立射、仰射、臥倒到投擲手榴彈、匐伏前進、劈刺、散開、疏開,陳賡樣樣都做得漂亮規範,不愧是經曆過東征的老兵。還給他們講解《步兵操典》、《內務條例》、《衛兵守則》、《步哨守則》,連比帶劃,滔滔不絕。

曾在軍閥部隊當過兵的同學胡璉、闕漢騫都說,在舊軍隊裏,長官用皮鞭抽打,也不敢吭氣,革命軍就是不一樣。

訓練之外,陳賡對他們這些新兵關懷備至。

知道他們不習慣,吃不飽,陳賡忙了一天之後,晚上還專門到他們的宿舍,聲稱表演一個“饑不擇食的矮子吃長麵”,供大家一樂。

隻見他頑皮的臉上做出各種表情—先是餓得愁眉苦臉;看見麵條則喜上眉梢,伸長脖子,直咽口水;接著用手比劃,端出一個並不存在的大碗,哧溜哧溜地吸著麵條;麵條越吸越長,越長越吸帶勁;整個身子隨著麵條不住地向上延伸,可麵條太長了,總是吸不到頭,幹脆嘴含長麵,站到板凳上;看看還是不行,又站到桌麵上,使足勁吸。似乎麵條進入喉頭並不順利……突然間,不住地打嗝,象是麵條卡住了喉嚨,然後兩眼瞪得溜圓,挺直身子,往後倒下。

這時,叫“絕”聲和歡笑聲匯作一片。周維藎等人被逗得前仰後合,笑出了眼淚。

陳賡還帶他們去大花廳看戲。

這晚,上演的是諷刺袁世凱的《皇帝夢》。

當袁世凱的五姨太出現在舞台上時,台下響起一片哄笑聲和掌聲。隻見這五姨太,不胖不瘦,中等個頭,臉施粉黛,頭上插花,雙手小心地捧著袁世凱的皇冠,一麵邁著金蓮碎步,一麵將腰扭得如水蛇一般,走來轉去,還時不時向台下擠眉弄眼,暗送秋波……

全場大笑,喝彩不絕。

等到演出結束,大家才發現,“五姨太”竟是陳賡男扮女裝的。原來,他是校內著名的“血花劇社”的台柱子。

在黃埔,陳賡絕對是個人物,而且為人仗義,就像他們這些入伍生的大哥一樣。

6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天還未破曉,清新的空氣中還彌漫著三分微寒,淡青色的天際還鑲嵌著幾顆殘星,黃埔島的公路上,已經響起了齊刷刷的跑步聲和整齊的口令聲。

自從周維藎進入黃埔軍校,隻要不是雨天,全校同學都會一起圍繞黃埔島上的公路晨跑。環島一周,大約十五公裏。大家按照各自的班級依次前行,跑得又快又齊。

正跑著跑著,在他身邊的同桌同學、來自湖北黃岡的林彪,“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他和另一個同學連忙上前攙扶。這林彪,出操沒幾天,在同學中已有“林妹妹”之稱—他身體瘦弱,最怕長時間的跑步和操練。

整齊的隊形一下子被打亂了。整個隊伍,也停了下來。

“怎麽回事?”

隊伍中走出了一個人,身材挺拔,氣宇軒昂。雖然在行進中,也保持著立正的姿勢,肩膀挺得筆直,一看就是受過嚴格軍事訓練的標準軍人。

“鄧教育長!”

二期三期的軍官生們認出了他,一齊敬禮。周維藎這些入校不久的四期入伍生也跟著敬禮。

真沒想到,軍校教育長鄧演達竟然也和學生們一起晨跑。

鄧教育長操著濃重的廣東客家口音,大聲地問倒地的林彪,“你叫什麽名字?怎麽啦?”

已經被周維藎和另一個同學一左一右攙扶起來的林彪,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滿臉羞色,“報告教育長,我叫林彪,剛才吃不消了。”

鄧教育長立即下令,“停止跑步!便步走!”

在隊伍前列的值星官,這時也趕了過來。鄧教育長對他交代,“跑步要兼顧學生的體力,逐漸增加路程,不可硬來。體弱多病的,應視情況,分別對待。”

林彪怯生生的麵龐,悄悄地露出了一絲微笑。旁邊的周維藎也笑了。

過了幾天,周維藎和林彪得到通知,下課後去走馬樓二樓西邊的校長辦公室。他們之前已聽說,校長每周都要找十個學生談話。

周維藎很緊張。從二期三期的師兄們口中,他已經聽過“蔣校長”的威嚴—辛亥革命時,蔣校長擔任杭州光複敢死隊總指揮,進攻浙江巡撫衙門;中山先生永豐艦蒙難之時,蔣校長從上海趕來,休戚與共,生死相依;黃埔草創之初,蔣校長日理萬機,殫精擘畫,巨細躬親,平時還和學生一起出操,一起用餐;東征之時,蔣校長身上掛滿手榴彈,在前線指揮,甚至帶頭衝鋒。其表弟孫良,身為連長,在淡水之役中臨陣逃脫,他大義滅親,親自槍斃,全軍震懾,上下凜然。

林彪卻是不動聲色。這是周維藎很佩服他的一點。同樣是十八歲,林彪比他老成得多,惜語如金,說出來的每個字都象是經過深思熟慮。他也沒有象一般同學見校長之前那樣著意整裝一番,衣服顯得有些寬鬆,帽子也沒戴正。

他倆一起來到校長辦公室。先是林彪被叫進去。結果,沒一分鍾就出來了,前所未見的生氣樣子,口中還小聲嘀咕著,“哼!二十年後見!”

原來,注重外表的蔣校長,很不滿意林彪這樣的軍容,叫他回去,說不想見他。

周維藎不由手心冒汗。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輪到他了。

校長辦公室不大,入門就是一張風琴形的辦公桌配木圈椅。靠牆擺著一張白布罩的三人沙發,對麵牆上貼著一張第一期學生名錄。木地板上鋪著紅色織花地毯,上有一張圓木桌,鋪著白色的汕頭抽紗台布,環以三張靠背椅。

蔣校長正坐在辦公桌前,身體挺直,神情嚴肅,眼神淩厲。看到他進來,以手示意,讓他坐到沙發上。然後,開始詢問。

“什麽地方人?”

“廣西藤縣。”

“在家做什麽?”

“中學畢業。”

“為什麽要來軍校學習?”“為革命而來,為打倒列強,打倒軍閥,實現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

周維藎一邊回答,一邊冒汗。蔣中正本來嚴肅的麵容卻顯出了幾分慈祥,似乎很滿意,連聲說,“好、好、好,以後要多多研讀三民主義。”

結束的時候,他遞給周維藎一張油印紙,抬頭為《選讀各書目錄》,列有傳統經書、曆史、中外戰史、曆代英雄文集,近代科學等上百本書。排在最前麵的,是《三民主義》、《曾國藩家書》、《俾斯麥傳》。

7

周維藎很快就發現,外表嚴肅的蔣校長,其實很喜歡演說。

每個星期一的“總理紀念周”,蔣校長都要對全校師生訓話。正在盛年的他,總是一身戎裝,有時還披著一件黑色大氅,看去很是威風凜凜。演講之時,一改平時的沉默寡言,長篇大論,滔滔不絕。

他怒憶當年,在保定軍校學習時上衛生課,日本軍醫教官抓起一塊泥土放在桌上,輕蔑地對台下的中國學生說,“這塊泥土中有4億個微生物,就像中國有4億人口一樣。”他深受刺激,急步上台,把那泥土分成八塊,指著其中一塊大聲問道,“日本有5千萬人,是否亦像5千萬個微生蟲,寄生在這八分之一立方英寸的泥土中?”

他再三強調,“先總理彌留之際,仍在呼喚,‘和平、奮鬥、救中國!’我國受各帝國主義者的侵略、壓迫、欺淩,已極貧弱,在國際上被外國人瞧不起,加以軍閥各據一方,爭奪地盤,橫征暴斂,戰亂頻仍,民不聊生,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我們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救國救民。”

 

廣西學生軍的竹林遺書

軍校的另一個核心人物,黨代表廖仲愷,也常在會上訓話,勉勵大家立誌革命,刻苦耐勞,努力學習軍事技術和知識,為打倒列強、帝國主義及其走狗軍閥,掃清一切反革命勢力,統一大同。

總是穿一身整潔軍裝的軍校政治部主任周恩來,也在會上作關於國內外形勢的政治報告,見解卓越,一針見血。他說,

“英帝國主義雖然有殖民地遍布全世界,從表麵看,好象很大,但內外矛盾重重,實很脆弱,並不足畏。由於蘇俄革命成功的影響,世界各弱小國家和民族,紛紛起來革命,這就動搖了帝國主義統治的基礎。英帝國主義的本國人口與物產,都很有限,全靠掠奪其殖民地的物產,殘酷奴役和剝削其殖民地的人民,以養活自己。而今其殖民地人民已覺醒了,紛紛起來反抗,要革命,很顯然它的日子已是很不好過了。隻要我們同胞都能團結一致,齊心協力地起來革命,任何帝國主義都是可以打倒的!”

黃埔軍校的愛國情懷,感染了包括周維藎在內的每一個學子。很多年後,他都記得,當年黃埔的師長們是如何諄諄教誨他們這些學生以國家民族為重,壯誌淩雲,勇往直前。

校園裏,四處可見“黃埔精神”、“繼往開來”、“先烈之血,主義之花”等題字, “打倒帝國主義”、“準備流血犧牲”等標語。

學生每天唱的《跑步歌》,又叫《軍人爭氣歌》,歌詞是,“軍人軍人要爭氣,咱們中國被人欺,熱血要灑發奮起,不能受製做奴隸……”。還有《黃族歌》,“黃族應享黃族權,亞人應種亞洲田。青年青年,切莫同種自相殘,坐教歐美著先鞭。不怕死不愛錢,丈夫決不受人憐。洪水縱滔天,隻手挽狂瀾……”。

在這樣充滿男兒氣概的豪邁歌聲中,血氣方剛的學子們,隻覺胸中熱血澎湃,立誌一生奉行黃埔人人皆知的“兩不”(不要錢、不要命)、“兩愛”(愛國家、愛百姓)。

在近代中國的百年曆史風雲中,以愛國、奮鬥、犧牲為核心的黃埔精神,如一聲霹靂的驚雷,一場蕩滌六合八荒的疾風驟雨,一輪光芒萬丈的朝陽,深刻地影響了中國近代史。

在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中,200多名黃埔出身的高級將領(師長以上),指揮了全國半數以上的抗日之師。抗戰中261位以身殉國的將軍中,97位都畢業於黃埔軍校。在抗戰期間入校受訓的20萬黃埔生,一畢業就直接開赴抗日前線,前仆後繼地為國捐軀,犧牲率高達95%。

在長城抗戰中,黃傑、關麟征、劉戡三位黃埔一期出身的師長率領所部在古北口與日軍進行了近三個月艱苦卓絕的戰鬥,表現出抵禦外侮、視死如歸的黃埔精神和民族氣概。時有報紙評論,“古北口之戰是黃埔軍魂再現,是中華民族一曲氣壯山河的英雄頌歌”。

抗戰中規模最大、戰鬥最慘烈、打破了日軍“三個月滅亡中國“的狂言的淞滬會戰,參戰將領大多出身黃埔。十五位為國捐軀的將領中,七位是黃埔人。黃埔建軍的核心部隊—國民革命軍第一軍,在三個月的淞滬血戰中幾乎打光,四萬人隻剩下一千二百人。

被譽為“東方的莫斯科保衛戰”的衡陽保衛戰,黃埔三期畢業的第十軍軍長方先覺,以2萬人的兵力抵禦日軍悍將橫山勇率領的9萬虎狼之師,堅守衡陽四十七天,以傷亡1.7萬人的代價造成日軍6萬多人傷亡,被日軍戰史稱為“中日8年作戰中唯一苦難而值得紀念的攻城之戰”。

黃埔出身的前線指揮官,也以身先士卒、英勇頑強著稱。

抗戰中最廣為傳唱的“中國不會亡!中國不會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謝團長……四麵都是炮火,四麵都是豺狼,寧願死,不退讓,寧願死,不投降!”,曾經激勵了千千萬萬中國軍民的“民族英雄謝團長”,就是黃埔四期畢業、率八百孤軍守四行倉庫、成為上海淪陷區抗日精神象征的五二四團團副謝晉元。

淞滬會戰中,黃埔一期畢業、時任第一軍軍長的胡宗南,日夜在戰場指揮巡視,從未離去。黃埔四期畢業的預備第十師師長葛先才,在第三次長沙保衛戰中擔任二十八團團長時,率領本團黃埔出身的軍官,身捆手榴彈,唱著校歌往前衝。

黃埔培育的二十餘萬學子,以熱血和生命捍衛了國家尊嚴和民族獨立,為黃埔鑄就了不朽的光榮。他們為國家民族立下的不朽功勳,彪炳千秋,青史永銘。

8

莘莘學子,親愛精誠,三民主義,是我革命先聲。革命英雄,國民先鋒,再接再厲,繼續先烈成功。同學同道,樂遵教導,始終生死,毋忘今日本校。以血灑花,以校為家,臥薪嚐膽,努力建設中華。

操練,總是伴隨著這首校歌開始。不管刮風下雨,從不間斷。

周維藎和他的同學們,身穿一式的灰布軍服、綁腿、草鞋,背負笨重的步槍,半身紮滿子彈帶,腰間掛著刺刀、鐵水壺、洋磁碗,背後還背著一把小鐵鍬,一個圓鼓形的小鬥笠,在黃埔島的公路上、樹林中,快步穿行,練習急行軍。

南國的燦爛陽光,穿過樹梢,投射在林間小徑,形成一條金色的地毯,也炙烤著他那略顯消瘦的臉龐。脖子上係著的那條紅帶,也是汗津津的了。

入伍後僅僅半個月,他就瘦了好幾斤。

軍校的生活,緊張而艱苦。每天有九小時的正課,一個半小時的自修,七個半小時的睡眠時間。即使是周日的休假,也隻有三分之一的學生可去廣州市區,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三分之一的學生在黃埔島遊散,聞警回校,三分之一的學生留校看守,以防敵人突然襲擊。

課堂之外,是各種操練,一環緊扣一環,就像一根嚴密的鏈條。在操場上,全副武裝地操練半天,尤其是最重單人獨麵的肉搏劈刺,十來斤重的步槍加刺刀,練上兩個回合,就是一身大汗,消耗完了早餐的那點饅頭稀飯。有好幾回,他都感覺又累又餓,心發慌,冒虛汗,眼前金花亂冒,但還是挺住了,沒在操場上暈倒下來。

白天操課,晚上還要輪流放哨。如果遇到下雨,盡管身披雨衣,放完兩個鍾頭哨,渾身也濕透了。

同桌的林彪,在這方麵比他還要辛苦。

自從上次見蔣校長,周維藎對這位“林妹妹”骨子裏的爭強好勝也有所了解了。學習上,更是如此。

有一次,上射擊訓練課。打了一天靶,大家都很疲憊,吃完晚飯,洗完澡,就都上床休息了。突然,傳出一聲槍響,宿舍所有人都驚呆了。值星官拿著手電筒,急衝衝地跑進來,一邊走,一邊喊,“怎麽回事?誰開的槍?”

與林彪鄰鋪、來自湖南長沙的班長文強說,“我沒看見誰開的槍,但我看到林彪的手老在枕頭下摸來摸去”。

值星官立即走到林彪床前,發現枕頭下藏著訓練用的槍。他拿起來聞了聞,火藥還很嗆人,再用手電筒照了照地板,發現了一枚子彈殼。上鋪的枕頭,則被打了個大洞。

林彪知道自已闖了大禍,老實承認,因白天打靶沒打好,想利用晚上休息的時間好好琢磨射擊技術,反思白天打靶的失誤,沒料到槍不慎走火了。

值星官火冒三丈。“胡鬧!訓練後槍械要收回統一保管,難道你不知道嗎?幸好你上鋪的人出去了,要是你把他打死了,那就不是關幾天禁閉可以了事,你的黃埔生涯也該結束了。”

在林彪上鋪的同學,是來自廣東台山的林偉儔。因為口渴,他正巧出去喝水,端著一個杯子回來,看到這情景,才知自己差點沒命,不由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值星官宣布,第二天對林彪執行禁閉。

林彪非常生氣。

他一邊罵文強“湖南騾子”、“告密者”,一邊一個拳頭打了過去。個子高大的文強,沒想到瘦小的林彪居然敢打他,挨打後也火了,啪地一下把林彪掀倒在地。倆人打得不可開交。

在一旁的周維藎等同學,怕事情鬧大了,趕緊勸架,將倆人拉開。

有意思的是,差點被林彪打死的林偉儔,後來又在戰場上交火。後來成為國軍62軍中將軍長的林偉儔,在平津戰役中守天津,被林彪率領的解放軍四野包圍。林彪給老同學寫了勸降信,林偉儔沒有接受,兵敗被俘,1961年獲得特赦。

和林彪打架的文強,後來也成了國軍中將,擔任杜聿明的代參謀長,在淮海戰役中被俘,鬧著要求送他去四野找林彪。這位林彪口中的“湖南騾子”,與黃埔一期畢業的黃維並列為功德林最頑固的兩個戰犯,1975年最後一批才特赦。

因故提早離校的周維藎,後來在報上讀到這一切,難免百感交集。

沒有經曆“中山艦事件”、記憶定格在“親愛精誠”的黃埔時期的他,始終不明白,當年每天一起共進早餐的蔣校長和周主任,當年一起在大雨泥濘中匍匐前進的四期同學,林彪,劉誌丹,段德昌,伍中豪,袁國平,張鍾麟(張靈甫),胡璉,李彌,楊傑,邱維達,劉玉章,闕漢騫,潘裕昆,文強……後來為何會刀槍相見,勢不兩立,相互展開綿延22年的生死搏鬥?

他很想知道,在萬籟俱寂之時,想起當年“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他們的心中,會是怎樣的感受?“親愛精誠,繼續永守,發揚吾校精神”,在波詭雲譎的政治風雲中,真的隻能存在於當年的黃埔?

本文摘自長篇曆史紀實文學《西江逝水》,何倩著,壹嘉出版2023年10月版。

 

以“近現代史上的廣西和廣西人”為主題的《西江逝水》新書首發及討論會將於本周六(11月18日)舉行。本次新書首發及討論會由壹嘉出版與穀雨書苑共同主辦,將有多位重量級嘉賓參與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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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學家、中山大學曆史係教授曹天忠

文化評論家、中山大學教授馮原
文藝評論家、廣州美術學院教授樊林
廣西籍海外知名作家 陳謙
廣西籍海外知名作家 黃雅純

 

主持:壹嘉出版  劉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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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美西11月18日(周六)6pm-8pm
           美東11月18日(周六)9pm-11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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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11月19日(周日)10am-12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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