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水小西們459號是我們的祖屋,一座明清時期的建築,住著我爺爺的六兄弟的後人。它一共有三進,我爺爺排行老三,鄰居們都叫我奶三奶奶,我們住在前麵一近進門向左的一間房加上後邊一小間廚房,我們家和四爺爺家的齊海家共用一個堂屋,他們家在俈近我們家這半邊的堂屋一角作為她家的廚房,所以地方不大,真不知道當時父母結婚時,他們當時是怎麽安排新房的(因為當時有奶奶,小姑母還有一個表姐都住在家中)
第二進是五爺爺和六爺爺家,他們的房子比較大,比較高,好像還有閣樓,中堂上麵好像放著祭拜祖先的供桌之類,再後麵就是有圍牆圍成的後院,兩座房子呈形排著,橫的一幢是二爺爺的齊康伯伯家住,豎著那幢應該是大爺爺家齊健家的,但是他們一家都在西元村鄉下,所以房子租給了別人家,房客姓夏,有個兒子好象叫巧生比我要大六七歲,房子後麵好像就是一個池塘叫魏家塘。
第一進和第二進有個天井,每天都看到六爺爺家的齊慧齊武叔叔在那兒刷牙。六爺爺個子很高,很嚴肅,整天看不到笑臉,六奶奶個子不高,很有威嚴。
五爺爺家的房子有時是出租給別人的,有時空著,五爺爺個孑不高,臉上總是笑容滿麵,記憶中夏天在小西門街上乘涼時,五爺爺會來小西門轉一轉,奶奶讓我叫五爺爺後,他總是從身上拿出一個糖果給我吃,讓我高興好幾天。五奶奶個孑很高,但是好像聽力不好。和她講話要大聲,她沒有裹小腳,走路又快又穩。四爺爺和四奶奶沒有見過.他們的兒子齊海伯伯好像在外地工作很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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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門,就是青石板埔成的小西門街,右邊第一家是租給兩家,其中一家是一單身母親,她在圖書館工作,姓朱,一個人帶著兩個女兒,她大女兒和大哥差不多大叫小雲,小女兒和我一樣大,她男人不知是生病先走了還是被鎮壓了,我己經記不凊了。另外一家一對夫妻沒有小孩,男主人身體不好,朱家兩個女兒長的很漂亮,除了和小雲的妹妹同歲外,還有一點我自己至今也不明白的是有一段時間,我,小雲的妹妹加上曹家的巧雲我們每天基本上都要在相同的時間段哭一二次,也沒什麽特別的原因或者理由。
右邊第二家是一座小草房,住著小四六和他姐他媽,小四六家養了一條狗,平時和我玩的挺好,但是有一次卻咬了我一口,因為那時家裏比較沒有錢,在肉店買些肉骨頭燒湯一毛錢一斤,喝完肉湯後再杷骨頭曬幹回收五分錢一斤。有一天這個狗在搶肉骨頭,我不讓它吃,後來狗惱羞成怒咬了我一口,流了不少血,事後小四六的媽媽送來一碗鍋巴飯給我吃。另外一件與小四六家有關的事,有天下午四五奌鍾我在門口玩突然一陣風吹來,我發現地上有一張五元錢的票子-那時候一個月的生活費隻要五元錢,不是小錢,我從小就學雷鋒助人為樂拾金不昧,於是就舉著錢,一邊高喊誰丟了5元錢誰丟了5元錢?很快就有大人把我手中的錢?走,我回到家興奮告訴爸爸我學雷鋒的好事,還沒有等到爸爸的表揚,街上巳傳來吵架聲,是小四六的母親和那家大人在吵,吵了兩個多小時,大意是那五塊錢是她讓小四六買麵的錢是她們家半個月的飯錢,又過了幾天小四六家送來了一些糖果,我吃後好像除了甜味還有說不出來的味道。
右邊第三家過一條巷子就是小金山家,他和哥哥差不多大,經常和哥哥一起玩,他有個姐姐和一個妹妹。有一次新華書店來了彩色版的鋼琴伴唱紅燈記的書,小金山鼓動哥哥讓爸爸去買,哥哥又讓我向爸爸要求,那本書要一塊五毛錢相當於二斤肉錢,爸爸不願意,我鬧,結果被打屁股,哭了半天,結果到了晚上爸爸還是把那本書買回來了,還在油燈下抱著我,跟我和哥哥講李玉和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故事。
出門右轉一直朝小西門河邊走,大約三分鍾的距離,有廣播站的宿舍,大表姐培林和大表姐夫住在那裏,因為小時候哥哥身體不太好,常常生病發熱,奶奶總是自己守著哥哥,讓我跑到廣播站宿舍,請大表姐夫婦抱著哥哥去醫院看病。
岀門左手第一二家都是姓曹,第一家叫曹友華我們叫她姑姑,她長的又髙又大,好像是招女婿,她老公又瘦又矮,她們家有三個兒子(福奇,東民,東平),最後一個是女兒。他們的孩子的年齡和我們家相近,然後就是曹有誌曹有禮家的強生巧雲篣小孩年齡和我差不多。強生是那幫孩子的頭,我是少數派,常常寡不敵眾,
小西門街的另一邊是公安局,高高圍嬙把公安局的宿舍區和其它居民隔離開來,沿著圍牆上磚縫手足並用看誰爬的高,爬的遠,是兒時的一個競賽項目。
奶奶燒菜很好吃,據說她的拿手菜是酒悶肉,還是用炒鍋直接在大灶中的火中燒,紅酒燜肉,我們沒有吃過.聽姑媽講,爸爸當實驗小學校長時因為工作忙有時沒有空回家吃飯,奶奶會做好送到學校,送給爸爸吃,那是爸爸的最愛。
六十年代物質供應緊張,什麽東西都要憑票供應,她總是買二三兩豬肉,在飯鍋裏清蒸,然後放在哥哥的飯桌前。哥哥吃飯不是很專心,所以很多奶奶為他燒的菜都到了我的口中,奶奶說我吃飯時筷子象雨點,眼睛象擦現(閃電)。而我當時也不明白為什麽奶奶總說她隻喜歡吃醃菜和豆腐,而不吃放在哥哥麵前的那些好吃的菜?哥哥上學的時候,我問了她這個問題,奶奶說其實好吃的萊她都喜歡吃,隻是家裏沒有那麽多錢,把好吃的讓給自己最喜歡的人吃,比自己吃還高興。
爸爸一個月要從亭山西元村來街上幾次,奶奶總是瞞著爸爸先去陸代表家報戶口,然後去狀元坊那兒的早點店買油條,再去北門口的早點店買燒餅,然後一邊看著爸爸吃早點,一邊告訴爸爸家裏和鄰居發生的有趣事情。奶奶不認識字,但故事講的非常生動有趣。我在旁邊.一邊玩一邊聽故事。
記憶中第一次因為離別而傷心流淚是在溧水汽車站送南京的小姑媽,那時我還不會走路,爸爸抱著我,一路上我都很高興,直到小姑母坐上車,汽車發動,揮手告別吋,我突然大哭,而且哭了好好傷心,好久也停不下來。
我從小比較調皮,我是因為在高淳外婆家與別人打架,被外公送到溧水的,每當我闖禍,奶奶就說,如果不聽話就送我到鄉下,我不喜歡鄉下,那兒沒有東西吃,夏天有許多蚊子,所以我很聽奶奶的話,聽奶奶唱小白菜的民歌,歌詞大意是,姑娘小白菜與她父親相依為命,過著苦日子,後來她父親要娶後媽,她擔心以後的日子更難過了。我那時也和奶奶討論人生,我問她人活著有什麽意義?奶奶當時告訴我是為了生兒育女,我當時似懂非懂,因為當時我才五六歲。
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七二年底,奶奶病重,十二月二十曰,我一人從西元村走了十裏地來看望重病中的奶奶,奶奶拉著我的手,一邊流著淚,一邊對我說:"小明呀,你說人活著有什麽意義,奶奶現在病的這麽重了,但是我舍不得你們,我還想活下去。"這是奶奶留給我的最後話語。
奶奶病重期間,我們告訴她三個謊言,讓她安心離開這個世界,第一是爸爸的右派帽子摘了,第二是二姑母落實政策,有了新的正式工作,第三是小溧哥哥考上大學了。
一個星期以後,一九七二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奶奶離開了我們,終年八十一歲。奶奶最後幾個星期的曰子完全是靠著毅力活下來的,因為當時已經實行火葬,奶奶怕火葬,所以爸爸請了華山頭的正坤叔叔找人為奶奶加急做了棺材,十二月二十六曰才完工,另外二十六日又是發下個月二十四斤糧票,下一年度的布票,棉花票的曰子。
奶奶出殯時是一大早天麻麻亮時,悄悄出城後.我們才敢放聲大哭。那些糧票布票也如數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