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資貧乏的年代,小偷小摸是少不了的,我也上過賊船。
我們那排房靠西邊的有一家,有個獨生子叫大偉,在小學和我同級不同班,但他比我大幾歲,據說是他媽怕他上學早人太小,在學校會吃虧。他平時和我們東邊幾家的孩子玩不到一起,所以常常是自己玩自己的,有點特立獨行,也叫自立吧,不像我,傻乎乎的跟誰玩都行。
這樣,大偉有時就也會找我玩,我們也打架,但經常是我吃虧。記得一次在水井邊上,忘了是什麽原因,他踹了我一腳,我拿壓水井的鐵頭砸了他一下,都是小打小鬧。然後他還會羞辱我,“你看看你身上的腳印是誰的”。但我們倆打完了還會在一起玩兒,並沒有多少間隙。但他和別人就不一樣了,比如和隔壁的王哥王弟打起來有點馬拉鬆大戰的意思,會持續超過一年,不知為什麽。
那時小男孩都喜歡做槍(被各方麵教育出來的)。一次他和我一起在他家玩火藥槍,就是用一根細鐵管做的火藥槍。槍藥就是從鞭炮裏扒出來的,需要倒灌進槍筒。為了能用紙炮撞擊發射,灌進去的火藥必須夯實,就是用一根筷子往裏磓(dǔi)。
不料擦槍走火了。有一次我傻乎乎地把槍放在腿上,拿一根筷子往槍管裏磓火藥,結果用力太猛,一下就炸了,好在裏麵隻有火藥,沒有槍砂。一股火噴出來,正中我的左眉,把外側半邊的眉毛都給燒沒了,好險。
如圖的車鏈子火柴槍我也做過。
[危險的遊戲]
膽小的我就不太敢玩了,改做槍模型。這就需要木頭,最好是鬆木,軟硬合適,不走形。大偉那次大概也嚇到了,雖然他沒有被傷到,但也和我一起轉行了。正在我找不到合適的木頭時,他告訴我在東邊的廂房裏有一個上鎖的門裏有好東西,扒外窗戶就能看見。
我和他去一看,果然裏麵有好多桌椅,都是比較破舊的。不過,那桌麵都是厚厚的上好木板子,那可是做模型的好材料。當時腦袋一熱,沒有想到進去偷東西的後果,就找了窗戶上有一根比較鬆的鐵欄杆,下麵插入的木頭已經有點腐爛,我們晃動一會就給掰開了。
我們倆跳了進去,找到那個早已看中的桌子,兩人一起用力搖晃掰扯,最後終於把那桌子給弄散架了。我們倆各挑了一塊板子就走了。臨走把那根鐵欄杆又複位,從外麵看上去好像一切正常一樣。
[我做的手工和這個差不多]
我回去就著手刻了一把駁殼槍,非常像,惟妙惟肖的,連槍管都是我把煤爐用的火釺子燒紅後燙出一個空心的槍管。整個槍體是用一塊木頭摳出來的,用墨汁塗上黑漆,再塗一層亮油,成了我的第一個藝術品。那時看《小兵張嘎》一類的電影,就喜歡裏麵的駁殼槍這類東西。
可惜,不知那幾天是累著了還是怎麽,我接著就病倒了,發高燒。大概是幹壞事的報應吧。那天我正在家裏炕上躺著,燒得迷迷糊糊的,有兩天沒有上學了。我媽媽突然嚴厲地質問我,是不是偷東西了。我借著發燒的勁哼哼呀呀的裝糊塗,結果我媽說,“大偉都招了,和他媽全都說了,你抵賴不了”。我在心裏罵那個獨秧子,怎麽什麽都和他媽說。同時繼續裝燒得糊塗了,閉著眼睛隻是哼哼。
這時我媽媽開始越說越嚴厲,說別以為有病發燒就可以蒙混過關,警察馬上就會調查過來的,這叫盜竊,不是小事兒,馬上老實交待;你再這樣發展下去,就得坐牢、槍斃,等等。我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一聲不吭,借著病裝傻。不過,也就真的迷迷糊糊地混過去了。
後來我明白了,那個大偉不知為什麽都告訴他媽媽了,他媽媽又告訴了我媽媽,從來沒有人發現我們的偷竊行為,甚至不知道有東西丟了。那些破桌椅就像是沒有人要的一樣,沒人關心。我很幸運,那次被嚇壞了,以後就再也不敢了。
我也被冤枉過,那是去同桌柴權家玩軍旗。記得他那有點像座山雕的老爹有點陰沉沉的,帶得他家都陰沉沉的。玩了一會,發現少了一個“排長”,那柴權就賴我,非要翻我的兜,把我氣壞了。但為了自證清白,也隻能把兜都翻過來讓他看,不過以後再也不去他家了,沒意思。
那時還有幾起小偷小摸,就不那麽幸運了。
一個是商店盜竊案。有人饞得急眼了,撬了商店,在裏麵偷了一些東西,包括罐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家夥實在是太饞太餓了,在商店裏當時就造了兩盒午餐肉罐頭。就是這個色調的包裝,自帶一個小起子,沿著盒子上方就可以把上麵鋅皮擰一圈取下來。
[回憶中的香就是這個味道的]
那時沒有破不了的案子。都是本地人做的,他在開罐頭的時候太匆忙,不小心把手剌破了。後來破案的人一看到有血跡,很快就定位到一個二勞改,因為他第二天上班手上有傷,被別人發現了。然後,他就從二勞改榮升為(大)勞改了。
另一起盜竊案就是我們小學的學生。這小子偷了他媽準備買糧的錢,記得好像是5元的“大票”。那時二勞改家裏缺這5元錢可能就會買不起糧食餓肚子,不是一個小數目。結果他媽就報案了。這裏很多破案高手,就沒有破不了的案子。不過破案後,大家都傻了,居然是這小子幹的,他的嘴比我還嚴,他媽報警了他都不說。
原來,這小子也是被饞壞了。那天看他媽把錢藏在一本書裏,就動了歪腦筋,偷了出來。他還挺仗義,叫上兩個同學好友,一起去商店買了一瓶紅燒肉罐頭(1元零幾分),兩盒午餐肉罐頭(好像是7、8角錢),一瓶水果罐頭(5、6角錢),還打了一點酒(地瓜酒也是7角錢一斤),買了一包江米條,最後還剩了一點錢。
三個小子躲到車站旁邊的貨場裏,那裏有等待裝石頭的空火車皮,他們就在那裏開造,過了一把癮。當然,也就是幾個小孩去商店買這麽奢侈的東西才引起懷疑,並破了案。注意小孩打酒並沒有什麽,因為常有大人讓自己孩子去打酒的。買罐頭就太過奢侈了,還一次買三四個,那得家裏來了多尊貴的戚(qiě,東北話:親戚)兒呀?
破了案發現是小孩幹的事兒,警察就不管了,由學校接手處理。那時也不管什麽保護未成年人,直接批判,我們“紅小兵齊上陣,大家都來狠狠批”。那三個小子一起揪出來,都是“同案犯”。再扣上一頂大帽子,什麽向往“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我去,都餓得像個猴子了,正在發育中的孩子個個營養不良,還靠上了“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不過他們比起我的遭遇還是好太多了,就是批一輪就完事兒,也沒有被冤枉。
小孩子犯事兒就這樣“輕拿輕放”了。但多大算是“小孩子”的上限呢?有一個中學剛剛畢業,比我二姐還小一屆的哥們就肯定不是小孩子了。
他大概也是餓急眼了,發現了一個填飽肚子的妙法。我們那裏有一個大食堂,好像隻有中午供飯。買東西需要用飯票,就是用蠟紙刻印的,油印出來,最後滾印上那“滾戳”標誌才能生效。而那個最後使之生效的“滾戳”,就放在食堂辦公室的抽屜裏鎖著,估計是他偶然發現的:食堂的飯票是“印”出來的,我也可以印!
他不知在哪裏搞到了沒有加戳的飯票,估計也不難搞,反正就是印刷品,而那時最不缺的就是這種油版刻字印刷,因為各種運動都靠著這個媒介工具進行宣傳呢。
有一天晚上,這小子破窗而入,偷偷地進了食堂的辦公室,撬開了那個抽屜。把他自己的那些空白飯票都給滾上了油戳。第二天,食堂的人發現門被撬了,但是沒有丟東西。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食堂裏可少不了好東西,被撬了不丟東西不正常,馬上報案。警察來了,發現了他跳窗戶時留下的42號解放鞋印。不過,那時都穿著一樣的鞋,穿42號鞋碼的人也多得是。就得慢慢來了。
很快,這哥們開始使用他的飯票了。這一下就露餡了,他的“滾戳”手藝不精,也是比較匆忙,使得他的版本和正常的有差異,馬上就被鎖定。再有42號解放鞋佐證,立刻拿下,然後就是強大的公檢法一番轟炸,他就交代了。
那天,我們那裏開批鬥大會,就在食堂裏。他被拉到一個桌子上站著,脖子上掛一個大牌子,“盜竊犯XXX”,和文革鬥走資派的情形差不多。他低著頭,就像是在看那個大牌子上寫的是什麽。
我也不記得有什麽具體的批判程序,隻記得那就是一個羞辱過程。他往後在這裏是沒法做人了,而他離開這裏是要等幾年以後的事。好在家庭出身可能不錯,不屬於臭老九,所以好像沒有刑事處理。那天少年的我在下麵看得心驚肉跳,想到我也差一點就上了那桌子,可不能幹那些違法的事了。
那幾年我知道的三起小偷小摸都是為了一口吃的,有小孩,有青年人,有成年人。嗯,加上我那起沒有犯事的事兒,是四起,那也是唯一一次不是因為吃的。
[糧食不夠吃,就連偉大領袖也得關照一下吃飯的問題]
除了小偷小摸,還有節約節出事來的。
有曲辰大學下放來的一家姓高,兩個男孩哥哥叫昆,弟弟叫侖。哥哥大我四五歲、弟弟大我兩三歲,剛下鄉在三江口時我還和那個弟弟打過架。那個哥哥很自立,去離我們那裏一站地的大虎山鎮上不坐火車,就為了省兩毛錢車票,走著去。那是20多裏地的直線距離啊。
去那裏公路有點繞,他就順著火車鐵道線走。去時沒事兒,回來的時候在鐵道上走,聽到火車鳴笛,抬頭看到對麵來了火車,就閃到另一側的軌道上了,因為我們那條線路是雙軌的。哪知道那條軌道上同時也有一輛列車從他的背後飛駛而來,而列車產生的噪聲和鳴笛都被他認為是對麵火車的,結果悲劇發生了,昆侖從此塌了一半。
還有一個小孩在鑽火車時火車開動了,就被卷到車輪裏麵去了。那時我們經常鑽火車,有的是停著準備裝卸的貨車,有的是剛剛進站的客車。因為有時趕時間,就直接從下麵鑽過去。火車一移動就會慌神了。
其實那時交通事故並不多,有很多小孩幹了不少危險的事兒,都僥幸過關了,就他倆倒黴。有很多小孩學會扒火車,就是趁火車進站速度減慢時,跳到火車上偷東西。我就分到過別人偷來的花生餅,就是花生軋油後的大圓餅,和豆餅有點像,現在就隻是做魚餌了。
這東西很香,就是非常硬,嚼不動,隻能砸成小塊,在嘴裏含著慢慢來,像吃硬糖塊一樣。
還有的小孩把鋸條、銅錢等東西拿到鐵軌上去等火車來軋,好做刀一類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