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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紀實:紅衛兵革命烈士陵園

(2021-06-23 16:09:41) 下一個

“大串聯”結束,遍覽祖國大好河山的紅衛兵們紛紛返回校園。“一山不容二虎”,誰是校園的主人?這是當前革命的主要矛盾。君子動口不動手,紅衛兵動口不耽誤動手,“文攻武衛”,紅衛兵各派之間開始大打出手。

我家與公園之間隔著一條小路,窗前是無敵園景,與公園對麵的大學遙遙相望。大學的“紅旗造反團”戰鬥力極強,將“井岡山紅衛兵”打得落荒而逃,大學成了“紅旗”的司令部。而“井岡山”都是革命意誌堅強的紅衛兵,自然是寧死不屈,屢敗屢戰,反攻倒算不停。

有時候夜深人靜,突然校園裏喊聲大作,這便是“井岡山”紅衛兵又來偷襲了。當大喇叭裏傳出激昂的口號:“下定決心,不怕犧牲……”這是主場的“紅旗”紅衛兵開始反擊。大喇叭加上隱隱約約的呐喊聲,戰鬥漸漸加入高潮。突然,聲浪漸息,“井岡山”進攻失敗。

兵敗如山倒,時間不久,潰散的“井岡山”紅衛兵從公園裏蜂擁而至。

公園的“牆”是鐵絲網,有幾個地方都被我們居民拆掉方便走路,但是紅衛兵小將們不知道。黑燈瞎火,後有追兵,慌不擇路。運氣好的直接從缺口跑出來,運氣不好的碰到鐵絲網,雖然缺口近在咫尺,卻都徒手爬鐵絲網,被紮得吱哇亂叫,老慘了。

武鬥很快從冷兵器變成熱兵器,動槍了。我們這幫小孩,開始比誰撿的子彈殼多,誰的子彈殼大。我家窗戶是雙層玻璃,有一天晚上大學那邊武鬥,流彈打到我家,第一層玻璃打破,被第二層擋住,我白撿了一個子彈頭。所有人都隻有子彈殼,唯獨我撿到子彈頭,成為稀罕物。

“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有“紅旗”的紅衛兵壯烈犧牲了。“紅旗”在公園裏開辟了一個革命烈士陵園。每次有“烈士”倒下,紅衛兵就來挖坑。大學那邊把書桌抬到卡車上,鋪上紅布當靈床,革命烈士身穿仿軍裝,胳膊上戴著“紅旗”紅衛兵袖標躺到靈床上,奇怪地是“女烈士”一般都是挺著大肚子,讓旁觀群眾有點風言風語。紅衛兵車隊浩浩蕩蕩地從大學東門出來,載著烈士屍體到大街上遊行示威,我們這些小孩就去烈士陵園等著。不久,靈車從公園西門進來。追悼會開始,各界人士聲淚俱下,奏哀樂,下葬,朝天鳴槍,場麵非常悲壯。

隨著“武鬥”升級,革命烈士前赴後繼。烈士陵園從草地擴大到玫瑰園,又占領了大麗花園,烈士墓從幾個到幾大排,很快便上百位了。夏天還好,墳坑好挖。到了冬天,天寒地凍就難了。剛開始,紅衛兵搬來桌椅板凳,燒火化土。天再冷,凍土層加厚,“火攻”不行了,就用炸藥爆破。再後來,爆破也不行了,就把棺材放在地麵上用浮土埋起來。

後來“武鬥”降溫,沒有新烈士來,烈士陵園就冷落下來。

那些埋在地表麵上的棺材,冬天看上去還行,可是天氣一熱,墳頭就塌了,有的連棺材都露出來。有一個棺材破裂,裏麵的腳露出來,被野狗叼跑了。那死者的媽媽來上墳,看見這一幕當場就瘋了。她每天來守墓,來了就抱著兒子的木頭墓碑問寒問暖,有時候脫下衣服給牌位包上,絮絮叨叨不停地和兒子嘮嗑。有時候哭哭啼啼,有時候突然大笑起來,挺瘮人。別說人了,連野狗都遠遠地繞道走。

後來,造反派“大聯合”,“井岡山”紅衛兵歸校。寂靜了很久的“烈士陵園”不知道為什麽隔三差五地又熱鬧了。我好奇,去看過一次,嚇得以後不敢再看。

那一次是有人揭發當初“紅旗”某烈士下葬,胸前戴著毛主席像章。敢讓毛主席陪葬,這不是現行反革命嗎?於是“井岡山”紅衛兵把墳挖開,把她的女朋友押過來,逼她下去,當初像章怎麽戴上去,現在就怎麽摘下來。

該烈士是個小頭目,墳坑挖得特別深,算是厚葬。此時屍體已經腐爛,棺材蓋一打開,濃烈的味道撲鼻而來。他的眼睛塌陷成兩個大洞,衣服一碰就掉一塊,臉一碰一個窟窿。那女大學生嚇得渾身發抖,哭得死去活來不敢下。可是“忠不忠看行動”,眼看著毛主席像章仍然光彩照人,怎敢不下去?被逼無奈幾次下到一半,都嗷地叫一聲跳上來。最後一次她腿一軟沒跳上來,跌進墳坑裏。

還好,她手疾眼快,順勢抓下毛主席像章,蹭蹭幾下跳回地麵,一頭栽倒,昏死過去。

 

 

部分內容摘自我的長篇小說《從未走遠》(美國南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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