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後雨前的博客
蘭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秋漁蔭密樹，夜博然明燈。
葛麗泰·嘉寶 (Greta Garbo，1905-1990) 和英格麗·褒曼 (Ingrid Bergman，1915-1982) 是20世紀兩位瑞典國寶級電影明星，也是家鄉斯德哥爾摩最美麗的女兒，天生麗質、絕代芳華。兩人年齡相差近十歲，生日相隔十天，先後出生在斯京的南城和北城，長大後又都到好萊塢發展。早年經曆相似，成年性格迥異，身後魂歸故裏。兩人生日都是處女座，是內向敏感、追求完美、心中充滿激情的星座。褒曼是兩次奧斯卡最佳女主、一次最佳女配得主，嘉寶曾四次入圍奧斯卡女主並於1954年因其"閃耀而令人難忘的表演"獲得奧斯卡終身成就獎。20世紀末，美國電影學會評選出百年來最偉大的演員，男女各25名，褒曼和嘉寶分列女演員第四和第五名。雖然兩人年輕時就告別故土，卻在家鄉留下了自己獨有的印記。
1905年9月18日，嘉寶出生在斯京南城的一個勞工家庭，家裏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全家五口住在位於城市貧民區的Blekingegatan街32號一套公寓內。嘉寶長大後曾回憶道："漫長的冬季夜晚永遠是灰色的，坐在角落裏的父親在報紙上亂塗亂畫，房間另一側的母親歎著氣縫補破爛的舊衣服。 孩子們說話的聲音很低，或者隻是安靜地坐著，我們充滿了焦慮，好像空氣中彌漫著危險。 對於一個像我這樣敏感的女孩來說，這樣的夜晚是難忘的。 在我們住的地方，所有房屋和公寓看起來都一樣醜陋，與周圍的一切很匹配。" 嘉寶少年時讀書的學校附近有一個以她的名字命名的街心花園，左上圖是花園裏的嘉寶頭像。右上圖是嘉寶故居樓房牆角的胸像，右下圖是1903年斯京城建繪製的五層樓房圖紙，1940年嘉寶全家搬到這裏，這棟房子於1970年代拆除重建。嘉寶初中畢業後，像其他工人出身的女孩一樣沒有繼續高中學習，她後來承認這是造成自己自卑感的原因之一。右下圖是嘉寶曾經就讀的學校Katarina södra skola，1888年建成開張，是南城最老的學校之一。
1915年8月29日，褒曼出生在斯京市中心Strandvägen街3號 (左上圖)，父親是一位瑞典畫家和攝影師，在這裏開了一家照相館。這條街1-5號所在的Bodarna街區是一棟建於1902-1904年間的新藝術風格大樓，旁邊就是相同建築風格的皇家劇院Dramaten (下圖)。褒曼的母親是德國人，褒曼是她父母的三個孩子中唯一幸存下來的，她三歲時母親因病去世。褒曼在父親的照相館裏消磨了很多童年時光，並對攝影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身為攝影師的父親為她拍攝了大量照片。褒曼喜歡在鏡頭前扮演模特，從小就極具鏡頭感，右上圖是童年褒曼與父親的合影。褒曼13歲時父親去世，先後與姑媽和叔叔嬸嬸一起生活，而這些監護人也都紛紛離世，飽嚐年少喪親的痛苦和寄人籬下的辛酸。褒曼悉心保留著自己的信件、日記、兒時的護照和考卷等，這些資料跟隨她走遍全世界。褒曼以這種方式保存對家人和故土的連結，她在留戀家庭生活的同時，又向往自由。
嘉寶從小就是個害羞的孩子，喜歡做白日夢，夢想成為一名女演員。1919年冬天西班牙流感蔓延到整個斯京，她父親不幸染病去世，14歲的嘉寶隻好開始為生計奔波。左上圖是她工作過的PUB百貨公司，現已改建成一家以嘉寶為主題的設計酒店。嘉寶在商店的女帽子櫃台作營業員，為各種平麵廣告當模特，還在商業短片中出演小角色，右上圖是她15歲時試穿大衣的照片。嘉寶16歲時被星探挖掘參演一部影片，次年拍攝的默片Luffar-Petter成為她的處女作 (左下圖)，在南城Götiska Teatern影院首映。隨後嘉寶進入皇家戲劇學校學習表演，而這時褒曼正在與學校緊鄰的家中玩耍。皇家戲劇學校成立於1787年，1964年前一直隸屬於皇家劇院。後者全稱為"皇家戲劇劇院" (Kungliga Dramatiska Teatern，右下圖)，是瑞典國家話劇院，1788年由瑞典國王Gustav III創立。皇家劇院的白色大理石主體建築於1908年啟用，設計靈感來自古典主義、新藝術風格以及北歐自然風光。嘉寶的姐姐也和她一樣天生麗質，同時在皇家戲劇學校學習，可惜英年早逝。
1924年，嘉寶主演了瑞典電影藝術先驅Mauritz Stiller執導的影片《Gösta Berling的傳奇》，該片是根據瑞典女作家、1909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Selma Lagerlöf的處女作改編，描繪了1820年代瑞典西部Värmland的生活，由豐富的傳說、神話和故事組成，Stiller也因"發現"了嘉寶而著稱。嘉寶原名Greta Gustafsson，在拍攝這部影片之前Stiller說服她改成藝名Greta Garbo。Garbo是Gustafsson家族一個親戚的姓氏，也是17世紀瑞典國王Gustav II Adolf大帝的連襟名字的變體。那時嘉寶剛滿18歲，按照當時的瑞典法律，21歲才算成年，因此申請書是她母親代為簽署的，保存在瑞典司法部1923年的檔案中 (左圖)。1925年6月，20歲的嘉寶跟隨恩師Stiller闖蕩美利堅，右上圖是二人登錄紐約時的場景。1928年，與好萊塢並不合拍的Stiller回到瑞典，不久即病逝，成為嘉寶心中永遠的痛。右下圖是1941年11月18日嘉寶在洛杉磯申請更換瑞典護照時填寫的表格和簽名，現存瑞典國家警察總署。十年後嘉寶成為美國公民，她的母親和哥哥也移民美國。
嘉寶在美從影16年，成為默片晚期和好萊塢"黃金時代"的銀幕偶像，也是米高梅公司片酬最高的演員。她被譽為"默片女王"、"好萊塢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謎"，其孤傲高冷的稀世容顏令她成為世人心目中的冰雪女神。嘉寶1933年拍攝的《瑞典女王》是其電影生涯的高峰，17世紀中葉的Kristina女王被稱為"北方智慧女神"。嘉寶與女王頗為神似，都對異性不感興趣並遠走他鄉，嘉寶的藝名也是女王姨父的姓氏。不同之處是女王埋骨羅馬，而嘉寶卻落葉歸根。左上圖是法國畫家Sebastien Bourdon於1653年創作的女王肖像畫，現藏瑞典國家博物館；右上圖是嘉寶在影片最後的經典鏡頭，女王屹立船頭、望斷天涯，史詩級的無表情零表演，留給觀眾無窮的遐想空間。嘉寶這位 "哈姆雷特之後最憂鬱的斯堪的納維亞人" 終生未婚，離群索居、超然物外、特立獨行，她成名之後再也沒有接受過任何采訪或簽名，不回複影迷來信，也不參加電影首映式和頒獎禮。嘉寶或許厭倦了好萊塢的名利場，36歲即宣布息影退休，下圖是嘉寶主演的《茶花女》、《征服》、《妮諾奇嘉》的廣告。
褒曼18歲進入皇家戲劇學校學習表演，第一個暑假裏她被雇為臨時演員，一年後離開學校，全心投入電影演出。褒曼的處女作是1935年上映的浪漫喜劇片的Munkbrogreven (右上圖)，她扮演一位在斯京老城一家單身旅店打工的女孩，表現了1930年代老城優美迷人的氛圍。影片在市中心女王街上的Skandia-Teatern影院 (左上圖) 首映，這個北歐古典主義風格的影院是斯京最美也是迄今仍保存原貌的幾家影院之一。左下圖是1935年褒曼參演的另一部影片Swedenhielms的劇照，改編自1923年的同名話劇，講述在一個瀕臨破產的古老貴族家庭中，老教授父親Rolf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故事，十分搞笑，當然是虛構。盡管尚不滿20歲的褒曼表演依然青澀，但斯京大報Svenska Dagbladet已經這樣評論："她是一個美麗而莊重的女孩，演藝前途無量。" 不久後褒曼成為瑞典電影界最受歡迎的女演員，連續出演了十部影片。右下圖是有"瑞典好萊塢"之稱的Filmstaden Råsunda影城，褒曼和嘉寶出演的瑞典影片部分場景均在這裏拍攝，影城所在街道以嘉寶的名字命名。
1938年，褒曼應好萊塢製片人David O. Selznick之邀，與家人一起來到美國，將她主演的瑞典語影片《寒夜琴挑》(Intermezzo) 翻拍成英語片，從此開始璀璨的國際演藝生涯。褒曼的母語是瑞典語和德語，她先後移居美國、意大利、法國、英國，曾在影片中流利地使用瑞、德、英、意、法五種語言。與同時期好萊塢的其他女星不同的是，褒曼從不改名，婚後不隨夫姓，無化妝自然出鏡。褒曼是最好合作的女演員，毫不矯揉造作，從不孤芳自賞。1942年褒曼主演的《卡薩布蘭卡》 (左上圖) 成為她一生中不朽的傑作，一個生離死別的目光使影片成為經典，彼時的褒曼美得不可方物。右上圖是褒曼在1946年的影片《聖女貞德》中的劇照，從舞台劇到電影，這是她一生中演得最多的角色。1974年，褒曼在英國電影《東方快車謀殺案》中扮演一個怪裏怪氣的瑞典傳教士，幾分鍾的表演一鏡到底，捧回了她的第三座小金人 (左下圖)。褒曼用一生尋找浪漫、追求變化，她有過三段婚姻，生下四個兒女，兼職業女性和母親角色於一身，右下圖是褒曼 (左一) 與她的孩子們在一起。
英國20世紀詩人西格夫裏·薩鬆 (Siegfried Sassoon) 在其代表作《於我，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中寫道："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台灣詩人餘光中將其譯為："心有猛虎，細嗅薔薇"，詮釋了人性中陽剛與陰柔的兩麵，而這也正是褒曼一生的寫照。1958年，褒曼隨同第三任丈夫來到他的家鄉、瑞典西海岸的美麗小城Fjällbacka。褒曼第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地方，花崗岩小島Dannholmen上的度假屋成為她後來生命中的伊甸園，幾乎每年夏天都攜兒女來此揚帆、潛水。1982年8月29日，褒曼67歲生日當天在倫敦去世。她的大部分骨灰撒在Fjällbacka的大海裏，小部分安葬在斯京城北墓園Norra kyrkogården的家族墓地，回到父母身旁。這是斯京最大的墓園，自1827年啟動以來，至今已有約33000個墓穴，瑞典曆史上諸多名人長眠於此。上方二圖是Fjällbacka海濱風光和海邊的褒曼胸像，左下圖是褒曼在斯京城北墓園的墓碑，右下圖是墓園中建於1909年的巴洛克式主禮拜堂。
嘉寶隱退後一直過著簡單私密的生活，穿著休閑、戴著大墨鏡外出散步的嘉寶，成為紐約街頭的一道風景。1988年瑞典國王和王後出訪紐約，在保密的情況下拜訪了82歲的銀幕"瑞典女王"嘉寶。45分鍾的會麵中他們沒有談到電影，Silvia王後覺得會麵"很神奇"，嘉寶事後稱讚Silvia"非常棒"。還想起了國王的祖父、當年的王太子，但是後悔會見時沒有摘下墨鏡。1990年4月15日，嘉寶在紐約病逝，她的骨灰於1999年安葬在斯京城南的林地公墓 (Skogkyrkogården)。公墓建於1915-1940年間，由建築師Gunnar Asplund和Sigurd Lewerentz設計。設計師將原始的北歐自然風光與獨特的禮拜堂建築相結合，高大的原始鬆杉林靜靜地守護著十萬餘安息的靈魂，1994年入選UNESCO世界文化遺產。設計師之一Asplund長眠於此，上演褒曼處女作的Skandia-Teatern影院也是他的作品。左上圖的巨型花崗岩十字架象征生死輪回，右上圖是Carl Milles的作品"死亡女神"，位於林間禮拜堂房簷上方，左下圖是在原PUB百貨公司門廳陳列的一架老式攝影機，右下圖是嘉寶的墓碑。
享譽世界的電影大師英格瑪·伯格曼 (Ingmar Bergman，1918-2007) 與嘉寶和褒曼一起，並稱20世紀瑞典電影的"三位一體"傳奇人物。當他開始職業生涯時，嘉寶已經功成名就，而褒曼也在好萊塢嶄露頭角。1978年伯格曼在挪威拍攝了《秋天奏鳴曲》，褒曼和以及伯格曼的禦用女演員Liv Ullman分別扮演母女二人 (上方二圖)，這也是褒曼出演的最後一部影片，從而完成了兩位Bergman的世紀合作，而拍片時褒曼已身患癌症。嘉寶非常喜歡伯格曼的電影風格，認為他導演的《猶在鏡中》是自己看過的最真實的電影。1962年嘉寶訪問斯京時曾與伯格曼見麵，在這次會麵中她摘掉了墨鏡。據說伯格曼曾有意邀請嘉寶參演他的影片《沉默》，可惜未能實現。否則這將是嘉寶的第一部瑞典語影片，因為她在去好萊塢之前拍攝的都是默片。這兩部影片與《冬日之光》一起構成了伯格曼的"信仰三部曲"，主題都是關於孤獨與隔絕，也許因此引起嘉寶的共鳴。2015年，嘉寶和伯格曼的頭像分別印在瑞典央行發行的新版100和200克朗的紙幣上 (下圖)。
2015年為紀念褒曼誕辰100周年，第68屆戛納電影節海報以她的清爽笑容為主題，讚揚褒曼是摩登偶像、自由女性；她既是好萊塢明星，也是新現實主義主角，但從未失去其優雅和單純。瑞典導演Stig Björkman拍攝的紀錄片《英格麗口述實錄》(Jag är Ingrid，左上圖) 在電影節首映，影片透過褒曼的私人錄像、日記、書信等大量資料，以及對友人和兒女的訪談，一步步貼近她的心靈世界。兒女們眼中的褒曼光彩照人、魅力四射，但他們也認為母親實際上內向靦腆，需要通過表演別人來克服內心的羞赧。為褒曼配音的Alicia Vikande是瑞典影視新星，Alicia主演的第一部英語片是2012年上映的根據托翁名著《安娜·卡列尼娜》改編的同名影片，次年獲得四頂奧斯卡提名 (左下圖)。2016年，Alicia因出演電影《丹麥女孩》(右下圖) 獲得奧斯卡最佳女配獎，也是41年來瑞典演員第一次捧回小金人。Alicia的另一個心願望是有朝一日能在銀屏上重現嘉寶的風姿，有趣的是，嘉寶分別於1927年和1935年主演了《安娜·卡列尼娜》的默片和黑白片 (右上圖)。
嘉寶和褒曼常常被人們相提並論，二人的出生地、處女作首映影院及長眠之地分別位於斯京南北城。而她們之間的微妙關係，也一直是坊間津津樂道的話題。1939年褒曼剛到好萊塢不久，曾向嘉寶這位同鄉、校友、前輩寄出鮮花表達敬意，盼望能用母語共話家常，然而卻陰差陽錯沒有見麵。兩年後褒曼在拍片時與嘉寶不期而遇，但場麵比較尷尬。褒曼在自傳中寫道，最令人難堪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自己剛剛開始在好萊塢的職業生涯，卻不知道嘉寶正在結束一切，褒曼後來曾被昵稱為"新嘉寶"、"棕欖嘉寶"和"說話的嘉寶"。二人另一次幾乎碰麵，是應共同的熟人之邀共進午餐，卻因嘉寶說自己"還沒有準備好"而作罷。1963年在加勒比海島國巴巴多斯的一次大型午餐會上，兩位國際巨星不期而遇，終於坐在一起並進行了簡短交談，這也是二人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聚會。貌似褒曼一直很在意嘉寶，而嘉寶卻有意無意地疏離 (也許心中在意)，想必是性格或人性使然。滋養了這對絕代佳人的故鄉風光也常常出現在她們的早期影片中，圖片為美麗的斯京四季。
褒曼的雙胞胎女兒之一、演員和作家Isabella Rossellini認為嘉寶和她的母親具有相同低調的表演風格，二人分享了瑞典斯巴達式的優雅、純正和直率，而她們的神秘感和脆弱性卻又不同。盡管嘉寶和褒曼在新大陸獲得了巨大成功，但打拚十幾年之後都有些厭倦，隻不過二人的表現方式各異。嘉寶一退到底，從此告別江湖。而褒曼則回到歐洲，開啟後半生的新寫實主義和浪漫之旅。雖然褒曼後來又主演了獲得奧斯卡女主的《真假公主》等好萊塢大片，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歐洲居住和拍片，直到生命的終點。她在《真假公主》結束前有一句台詞："公主"想要婚約，"是為了一種歸屬感和親密關係"，而這也正是她自己從小就缺失和畢生追求的東西。從某種意義上，也可以說嘉寶和褒曼殊途同歸。"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2020年分別是嘉寶和褒曼誕生115和105周年，二人美麗的容顏、優雅的形象、精湛的演技、鮮明的個性，長長久久地留存於世人心中。
日期：2020-12-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