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之歌

夕陽之歌

 

不寬的柏油路的兩旁，是不高的兩層小樓下、青石鋪就的人行道。走在上麵的腳步，偶爾會在周圍的寧靜下，發出清脆的回響。傍晚冬天溫柔的日光，像是給這個時時刻刻都能讓人回味的城市街道上、簡潔的線條間微微的彩妝。這是一座典型的記憶中的東亞城市，清淡的色彩不時讓人聯想到江南的小鎮水鄉。徜徉中的遊蕩，能讓人感受到忘卻人間煙火般的安詳。在厭倦中習慣了、北美都市駕駛中的無盡車流中、時常突如其來的粗魯，這兒的寧靜仿佛是一片能讓靈魂躲藏的淨土。

 

逝去的日光，象是一個水墨畫大師簡短的勾勒和塗抹，將街邊的一個個個性鮮明的兩層小樓，變成了濃濃淡淡、連成一片的樓影。被忘卻的人間煙火很快就被饑腸轆轆喚醒，但很顯然在這片不食人間煙火的街道上很難找到一家開門的飯店。終於在街角便利店的對麵，找到了自己家門剛剛拉開了一半門的酒吧，門邊的玻璃窗裏標著晚餐????的模樣。

 

進門一看，這是一個長長的屋子，長長的吧台把屋子分劃成了裏和外。在吧台裏站立著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家男子，黑色微卷的頭發、瘦長的臉、和上身深色的毛衣，讓人忍不住想起了80年代“大眾電影”中男影星的劇照，架在高高鼻梁上細邊眼鏡，更讓人看起來有一種文質彬彬的感覺。我對他笑了一笑，試探地用英文問道：“請問，您這兒開門了嗎？”

“開了、開了。”他用略帶日語口音的英文回答道。“請坐”，邊說邊遞過來幾份菜單，準確的說，是酒單。我接過來，邊拉開座位坐下，邊快速地在菜單裏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來。終於在菜單上長長的、幾乎青一色的各種酒的稱謂的末端，找到了一份咖喱牛肉飯。我把菜單微微地舉起，用詢問的口氣問道：“請問，我可不可以點一份咖喱牛肉飯、一瓶啤酒IPA、一杯清燒酒？”

“好的、好的。”他接過菜單，轉身遞過一個深色的陶釉杯子、一個晶亮但不透明、裝滿冰塊的藍色杯子、一瓶啤酒、一杯水，隨手很輕盈熟練地將啤酒瓶蓋微微地轉開，並將裝滿冰塊的杯子裏注滿燒酒。然後微微頷首地說道：“您稍等”，繼而轉身從吧台下的冰箱裏取出了一個冰凍的速凍包來、打開一邊的小氣爐，開始做咖喱牛肉飯來。

不一會兒，一小盤咖喱牛肉飯便擺在了眼前。在IPA、清酒和咖喱飯的交替中，縈繞在腦中的饑餓感被一種清酒的令人回味的暖意所替代。“一切都還好嗎？”老板問道。

我笑了笑：”謝謝你，都很好。”

“我覺得你好象會中文”老板很含蓄地問道。

“對，您說的是。您是怎麽發現的呢？”

“啊，您不說日語，但卻能看著日文菜單點酒。我想你一定是能看懂其間的漢字。”

老板的問話本能地拉近了彼此的距離，我也好奇地問他：“您的英文也挺不錯，您是一直住在這座城市的嗎？”

“啊，不是。我是19歲自大阪來這兒的，一來就是40年了。哈哈，40年了，所以我今年也是這個年齡了。”

“在這40年了，那您對這個城市一定很熟悉了，也很喜歡了。”

“哈哈，是啊，40年了。比起大阪，這兒的人大多都是兩麵人。”說罷，老板笑了笑，又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眼神意有所思地凝視了一下。

很快，兩個由彼此小心翼翼的好奇感而開啟的心靈的溝通，便被無法逾越的語言障礙所阻擋。他在沉默不語中，突然問道：“你不在意我放Beatles music吧？”

“哦，Beatles 挺好的。”

我這才注意到這是一間以甲殼蟲樂隊歌曲為主題的酒吧，牆上有著夾克蟲樂隊成員的各種海報張貼。不知道為什麽，在耳邊的夾克蟲樂隊的歌聲中，我腦海中卻是揮抹不去的老板的那句話“40年了、這兒的人都是兩麵人....”

 

 

很久後的一天，偶然間聽到了日本歌手近藤真彥的“夕陽之歌”，讓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老板的那句話。“夕陽之歌”的歌詞象很多其他的日文抒情歌曲一樣，經常把事業的失落感、感情的挫折感、和惆悵的鄉情揉搓在一起，和世界上其他地區的主題專一的愛情歌曲、或是思鄉歌曲相比，初聽起來有一種作文跑題的感覺，但是細聽起來，才會體會到了那種萬般努力卻依然一無所有的絕望和被生活拒之千裏之外的痛楚……我無法揣測出老板的真正感受，但他不為40年的周圍所融入的感慨，讓人仿佛看到了一位貧瘠土地上孜孜不倦耕種，以對今天和不斷的明天的憧憬所引導的熱情，在追求的身影....

 

附帶“夕陽之歌”的中文譯本：

 

夕燒けの歌

近藤真彥

 

手都懶得去揮一揮，心中道著再見

就這麼離開這個一無是處的城市

曾經這麽痛恨這裏的一切

離去的時候 卻又覺得難舍

曾經的夢想 還沒有實現

卻又眷戀著人群而哭泣

夕陽餘暉慢慢鋪滿了高樓林立的城市

夕陽也眏紅了晚霞

嘴裏嘟囔著去死吧，憤恨地踢著柏油路發泄

春啊 夏啊 秋 時序茬苒 歲月蹉跎

 

這座城市到底是為誰敞開著

又有誰象我一樣 帶著蒼涼的夢想離開

想起初戀時的你

不是說過 你喜歡我的眼睛

握緊的拳頭 每次揮空時

什麽才是最寶貴的東西 還是沒有明白

夕陽慢慢地映照我的臉頰

夕陽和那時一樣的美麗

真的真的好想去轟轟烈烈地戀愛一場啊

春去秋來 我的愛在哪裏

為了不讓膽小鬼的眼淚 懦弱地流下來

仰望著天空 抬頭大步向前走

夕陽餘暉慢慢鋪了滿高樓林立的城市

夕陽也眏紅了晚霞

嘴裏嘟囔著去死吧，憤怒地猛踢柏油路發泄

春啊 夏啊 秋啊 時序茬苒 歲月蹉跎

夕陽慢慢地映照我的臉頰

夕燒和那時一樣的美麗

真的真的好想去轟轟烈烈地愛一場啊

春去秋來 我的愛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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