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裏的部落 - 水滴的形狀

城市裏的部落：水滴的形狀

 

“知道嗎，我本應該3分鍾前就到的”，司機一邊解釋一邊環視四周，隨手迅速地滿打方向盤，把車頭見縫插針般地別進了車流，在後麵跟進車子的猶豫間、順勢熟練地沒入了紅白車燈相映的海洋...

 

“知道嗎，我的遲到是因為Chinatown 裏的那個女司機，她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猜她應是個女的”，“知道嗎，我在山坡上開下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在街趴，可動動停停就是沒有進展”，

 

“我因此錯過了六次綠燈！”司機在不停的解釋中，並沒有給我插話的機會，而且他很喜歡用“you know “這個口頭禪，

 

“知道嗎，我們需要上高速，但是不能走101”，“我相信Waze, 它每次都給我最好的路線”，“每當我自作聰明時，我就會在堵車中等上好半天”，

 

說話間，司機在弓背張望中，輕踩油門，在黃燈之末、紅燈之初，將車踩在了過街人行步道上，

 

“謝謝你”，他對車窗外的一聲問候回答道，又轉身對我說，“那個剛剛過去的女人在詛咒我”，

 

“別的行人都無所謂，在車頭繞過，她卻專門到車窗前來詛咒我...碰到愛生氣的人，你有什麽辦法，我就說聲謝謝……”

 

“沒事的，我的航班還早”，我終於有了插話的機會，“對於愛生氣的人，你別在意，很快就會忘掉的，用不著毀了一天的心情”。我試圖想著法子來安慰他一下。

 

“我早就預料周五晚上的交通會很擠，所以特地定的很晚的航班，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的”。“對了，Uber 的總部就在這裏”。我試圖叉開話題。

 

提起了總部，司機指了指車窗外，“他們在不遠的幾個街區外租的辦公大樓，以後會辦到海灣新區的新樓裏，知道嗎，這個城市房價很貴，再差再窮的街區的房子都是一百萬，房子的月租也是六、七千，臉書進來了、穀歌進來了，它們帶來了高科技人口，也讓非信息產業的原住居民越來越窮，如果你的wife 一年掙不到20萬，你就別想買房子，哪怕是公寓樓的單間也別想”。

 

“我的很好的朋友，一個祖母的祖母就生活在這兒的華裔女孩，她們家很有錢，她經常勸我，不要總是想著工作，其實健康更重要。我現在一周工作60小時，不象以前那麽拚命了。一周工作60小時，就能達到 Uber 的激勵標準，能拿到分紅。我知道年輕時候的勞累，會毀了我的健康，讓我年老的時候悲慘不堪的”。

 

“奧，我剛才忘了指給你看了，那個正在新建的海灣”，“你現在看到的，是這兒窮人的聚居地區”，司機指了指車窗外依山密布的窗燈，若有所思地說道，“你應該有機會去一趟印尼的巴裏島，那兒什麽都很便宜，我以前在那傳過教，當地的人很和善，你需要擔心的事情就隻是機票。我是從埃及移民過來的，我們以前的總統當政了40年，革命後才下台，但革命後的現在那兒什麽都很貴...”

 

“你在這個城市多少年了？”我忍不住問道。“三年了，我不喜歡這兒，一點都不喜歡，我明年就離開這裏了，我要去橙縣，這兒太貴了，我在這裏能掙到錢、很多錢，但這個東西南北7英裏的地方不是我的城市。我想要結婚，想要一個家，有我的孩子，我需要一個家。知道嗎，這個城市生活在手機的App上”。

 

我略微遲疑地看了他一眼，

 

“對，這個城市生活在手機的App 上”，他又重複了一遍，“很多人不結婚，他們用手機約會，我的室友每個禮拜都帶回來不同的女朋友過夜，我不想評判議論別人的生活，但我不會那樣，我已經39歲了，我要找到一個女孩子，用我的一輩子去愛她，就象聖經上教導的那樣...”

 

他的話，讓人聽起來有著一種忍不住的心酸……機場終於到了，他跳出車門把我取出行李，順手將車後箱蓋裏、鬆掛下來的電線按了回去。轉過身來和我握了握手，“知道嗎，我的朋友，下次來這，一定不能在星期日的晚上到，否則你就是花上一百元也找不到車，這個城市的車少”，和我互道晚安後的他，又跳上了車，忙著在手機上戳點起來，走出幾步的我回頭看時，他的車影又融入了穿熙的車流中去，象是城市中遷徙歸流的部落中的一支，又象是在狹窄縫隙中不斷流動中、適應環境變幻形狀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