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是我的小學同學，有一頭濃密的烏發。麗家離我家不遠，我們每每相約一起上學，放學後一起寫作業。麗和妹妹，母親還有姥姥姥爺一起生活。麗的家境比較優越，家裏的擺設整潔又與眾不同。麗的姥爺是脾氣極好的老人，每次見我們都是笑眯眯的。我從未見過他臉上有一絲絲的不悅，即使在麗的姥姥在當眾訓斥他的時候。
麗的姥姥是我此生見過的最厲害的角色。她是那個年紀裏為數不多的裹腳的老太太，表情永遠剛毅果決，在家裏的權威無人能撼動。她生氣的時候可以滔滔不絕的罵上幾個小時，麗的姥爺就靜靜地坐在那裏聽著。
麗的媽媽是我爸爸的高中同學，在一家單位任會計，她麵容清秀，知性但寡言少語。年少時我不理解為什麽應該被護在掌心的優秀的獨女會這樣的落寞和與世隔絕的樣子。
麗後來偷偷告訴我：她媽媽不是她姥姥生的，是她姥姥的妹妹家的孩子。麗的親姥姥有一年來走親戚，看得出來她家境清寒。她與麗的媽媽同樣的性格，與世無爭的樣子，在強勢的姐姐麵前一句話都不肯多講的，也未曾露出與自己親生女兒的一點點親密。
麗和妹妹姐妹情深，但兩個人長得並不相像。麗告訴我，她和妹妹同母異父，但都隨母姓。麗的爸爸與媽媽的感情很好，怎奈無論如何入不得老太太的法眼。老太太每天作鬧，兩個人被迫離了婚。她爸爸後來遠走他鄉，但仍惦記麗這個女兒，回小城探望過他們母女，但終究不能再續前緣了。老太太拆散了女兒的婚姻後，物色了新的女婿，麗的媽媽唯命是聽，於是有了麗的妹妹。可是，畢竟不是自己喜歡的，最終還是離婚收場。在那個年代，離過兩次婚的麗的媽媽總會被人議論紛紛，於是她幾乎不說話了。
我們小學四年級的那一年，麗的媽媽單位的一個人喜歡她，但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她突然瘋了，不能上班了。她每天坐在炕上，眼神呆滯，一言不發。 麗的姥姥也安靜了許多，不再破口大罵了。有一天我們在做作業的時候，麗的媽媽突然開口了，我目瞪口呆：麗的媽媽有這樣的才情：她開始講各種地理知識和曆史典故：三國演藝，嶽飛傳，鏗鏘有力，口若懸河，如數家珍。她講了多久我不記得了，感覺她把幾十年的話都到了出來......。後來麗的姥姥請了跳大神的來，烏煙瘴氣。結果是麗的媽媽再次陷入了沉默不語。
麗初中與我在不同的學校，但聽聞她和小學的同桌，小升初的小城狀元談戀愛了。那個男生初中與我還在一個班裏，但畢業時的成績卻隻能考技校了。後來男生的父母攜家南遷，男生還不能忘卻麗，回東北找她。結果麗已嫁作他人婦了。
多少年過去了，想起麗的媽媽，那樣一個清秀而聰慧的人，如果不被過繼，雖生活清貧，但未必被強勢的養母兼姨母壓抑，或許能擁有一份如意的人生呢。
終究意難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