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2020年12月，已經居家近九個月了。某一日，和先生談及了年少的時候，他笑說，你老了，開始回憶了。
老了麽？年齡於我似乎在兒子出生的那一刻就定格了：二十年陪著孩子一路走來，已然忽略了自己的年齡了。看看鏡子裏的自己，魚尾紋法令紋一紋都不少，但是為什麽從未感覺到衰老已悄悄地融入身體了？也許是太不在意了吧。轉念一想，我還不到50歲，還有很多美好的年華等著我呢：）。
也許居家太久的緣故，往事時常會閃現在腦海，記憶裏的人恍若隔世，離我非常的遙遠。不覺感慨人生如夢。
左鄰右舍
我出生在東北的一個小縣城，民風淳樸，鄰裏和睦，夜不閉戶。記憶裏最深的是冬日封門的雪後，明媚的陽光穿透每天變幻莫測而又燦爛的冰窗花，感覺似夢似幻。
雖然童年的物質並不富裕，但平淡的生活卻也怡然自得。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別人的日子也充滿了太多的無可奈何。
我爺爺奶奶的房子有半間是廚房，是和右舍連在一起的。右舍的主人年長於我的爺爺，我們尊稱他大爺。大爺在一個單位裏打更，所以平日裏白天都是在家裏。大爺對他的孩子們不苟言笑，他的孩子們對他也多是敬畏。但他對我們常常是和藹可親的。大爺的妻子我們喚做大奶，大奶比大爺年輕許多，一臉的冷漠，無論對誰。後來聽說她是童養媳嫁過來的，也就理解了為什麽她總是冷若冰霜了。大爺大奶育有四男三女，隻有大爺一人工作的收入，生活之艱難可想而知，但是大奶把家裏收拾得纖塵不染，讓生活裏透著光亮。我記事兒起，他們家大的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已經成家另立門戶了。大兒子頗為嚴肅的一個人，媳婦兒溫良恭儉讓，一臉的隱忍。他們隻在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大兒媳和二兒媳一起準備年夜飯。我那時候特別羨慕他們一大家子人一起熱熱鬧鬧地過年。二兒子是司機，小日子過的不錯，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他的大女兒紅與我年齡相仿，所以每次他們回來我都很開心。紅學習優異，是他們家的驕傲。大女兒有兩個兒子，年長於我，小時候來他們的外婆家時也會與我們打成一片。
大爺大奶彼時最不省心的是二女兒。二女兒本來小日子過得很好：丈夫工作不錯，有一個女兒，一對長得完全不一樣的雙胞胎兒子，看似完美。小城太小了，不多久滿城瘋傳二女兒出軌他丈夫的同事加好友，連讀小學的我們都聽說了。大奶性格剛烈，頗為顧及臉麵。她和我媽媽聊起的時候斥責瘋傳的為莫須有的謠言，是女婿作妖。但事實是二女婿不再登門了，然後二女兒離婚了，後來和出軌的對象生活在一起了，至於結婚與否，不曾得知。二女兒的女兒梅判給了媽媽，聰明伶俐的孩子忽然特別逆反，人前不願提及自己的母親了。
有一次梅從外婆家回她媽媽家，媽媽和那個出軌的人出去了，卻沒有告知她，她進不去家門，隻好在院子裏的雪地上寫下了鬥大的“媽媽，我回來了！” 當時聽大奶講起時，我並沒有什麽感覺，但如今卻體會到了小姑娘兒那時經曆的刺骨的寒冷和痛。
二女兒不省心，三兒子就是鬧心了。他打架鬥毆進過少管所，出來後重新做人後找到了一個女朋友，準備結婚了。看似前程一片光明，我還記得他帶著錦緞的被麵回來，紅彤彤的透著喜氣兒。結果一天他因為偷竊被捕了。結婚需要準備的東西，大爺大奶是負擔不起的。三兒子就走了歪路去偷。家家都夜不閉戶的，偷東西似乎很容易。他居然把手伸到了我們的左鄰家，左鄰報警並提出了三兒子是嫌疑人。三兒子被判的很重，他的那個女朋友出事後來過大爺家，大奶默默地流淚，想必她很清楚這個未過門的媳婦兒終究是留不住的了。大奶後來和我媽媽抱怨左鄰，不應該報警，東西還回去就是了。沒有多少文化的她雖然努力地在支撐她那貧寒的家，但終究境界不夠。大爺後來大病了一場，大奶認真照料，也未能留住他。生活何其不易。
我十五歲那年，我們舉家南遷。八十年代末，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了。想著遠在東北的大奶的日子也過得舒心些了吧。我讀大學時，大奶的弟弟來過我們家。席間談起大奶大女兒的長子黑在和別人鬥毆時被刀刺死了。寒冷的感覺瞬間襲來，當年和我們一起玩過家家的人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了，還以這樣淒慘的形式。我問起紅，也讀大學了吧。卻被告知紅患了絕症。大奶一家的生活啊，充滿了無奈和苦澀，不知道她如何走出這一個又一個的陰影。
若幹年後，我媽媽回去探親，去拜訪了鄰居們。大奶的三兒子出獄後經商，生意興隆，大奶和他生活在一起，每天搓搓麻將，生活得比較如意。我在想，大奶這一輩子熬過這許多的磨難，終究有了一個幸福的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