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最可笑的一幕發生了。
一部實地拍攝、演員幾乎全是當地農民的作品,被質疑的,卻是真實性。 “太假了!掌握了外國獎項的流量密碼!” “抹黑農村人,哪有那麽窮的地方。” 說的是電影《隱入塵煙》。 它斬獲今年國產最高分,票房卻寥寥無幾,剛上映就因沒排期即將“消失”。
影片裏,西北農民老四和貴英結為夫妻。他們賒賬買種子,種下小麥玉米,用泥磚建房,拿電燈照射孵出小雞……然而,夫妻倆辛勤一年的收入,刨去種子化肥等費用,不過兩千塊。可能還不夠有錢人的一頓飯錢。
不少網友質疑:“這是在醜化農民,我們村的人從不這麽打扮!” “現在還有人一年就掙這麽點?別為了流量亂編!” 這部“不討喜”的電影,沒有流量巨星、爽文情節,被市場一腳踢開。 像極了黃土地上沉默的農民。
他們是大地上灰黃色的背景板,是社會滾滾洪流中的失語者。總有人不願相信,在茫茫大地上,有人一輩子沒去過縣城,有人一生住在泥磚房裏。
農民,像一株長在地裏的莊稼,白發隨著麥穗拔節,皺紋伴著犁耙勾勒。他們揮動著鋤頭,數十年如一日,將力氣和生命砸進泥土裏,直到再也彎不下腰、掄不動鐮刀。
今天的文章,我想為這群被“消音”的人發聲。別說他們不配是主角。
麵朝黃土地的他們
臨近中午,集市上的喧囂早已散去。一位賣菜的老爺爺,守著一攤沒賣完的菜,還舍不得回家。有人問爺爺:“今天上午賣了多少錢?”爺爺豎起兩根手指:“兩塊錢。”眼看烈日炎炎,一位好心阿姨想買下所有菜,讓爺爺回家吃飯。爺爺先是擔心她是否能吃完,又免去香菜的錢,還主動抹了零:“十三塊。”阿姨寄給他一張百元大鈔,爺爺無奈擺手:“找不開。” 阿姨說:“找不開不找了,你就拿著。” 爺爺連忙推開:“沒有零錢就不要錢了。” 85歲的樸實老農民,膝蓋變形,腳腫到鞋子都穿不上,卻還在為幾塊錢奔波。
你發現了嗎? 物價飛漲,農民的價格觀念,卻仿佛停留在舊時光裏。
數十年間,一碗麵的價格早已從一塊五,飆升到十五塊。 而一斤小麥,依舊是一塊二。
他們挑著扁擔、拉著板車,走十幾裏的山路,在集市上苦等半天,收入可能不到十塊錢。
山東濱州,一位失去獨子的白發爺爺,賣著2毛錢一斤的洋蔥,他一上午賣了兩塊二毛錢。河北邯鄲,一對中年夫婦拉了滿滿一車菠菜去集市售賣,直到罷市也沒售出。一位菜販挑剔菠菜品質,用15元——不到一杯奶茶錢的,便將夫妻倆辛苦種出的菠菜全部買走了。如此微薄的收入,真的對得起他們一年到頭的辛勤付出嗎?
我們很少知道,餐桌上的一粒大米,到底從何而來。
農民們先得插秧。迎著炙烤的烈日,農民耙去雜草,在長滿水蛭的水裏,彎數萬次腰去插秧。再是施肥、除雜草、打農藥的反複循環。
我們待在空調屋裏不敢出門的盛夏,他們背著四、五十斤的農藥桶、肥料桶,穿梭在蚊蟲亂飛的稻田,汗水滴進田裏,手臂、腿被稻葉刮得傷痕累累。
四五個月後,水稻進入收割期。在驕陽似火的晴天,他們彎腰弓背,俯身將稻穗割下,再進行脫粒、去糠、暴曬、脫殼,這才有了我們從未在意過的一粒米。
餐桌上尋常的一菜一蔬,需要付出多少汗水?“種小麥,400畝地15天種完,每天平均要走30多公裏。”“剪蒜胡一整天蹲著,腰疼手疼全身痛。”“淩晨三點醒來,去地裏摘黃瓜,六點才能趕到菜市場去賣。”“種花生對腰的傷害特別大,這也是農村有的老人腰都彎成八九十度的原因。”
有人將農民稱為最辛苦的工作,但也有人質疑:“不是早就機械化種植了嗎?哪有這麽累?” 機器或許適用於平原地區,但中國存在許多山坡、丘陵,隻能靠人力耕種。更何況,很多人根本負擔不起機器的費用。
除卻體力的艱辛,種地更是一場與老天的賭局。哪怕傾盡心力,他們也可能顆粒無收。
河南大旱,地裏的花生苗奄奄一息,農民隻得提著一桶桶水去往地裏,一邊澆水一邊焦急祈禱。山西冰雹,蘋果、桃子被打成了“麻子臉”,無法上市,果農一年的辛苦化為泡沫。湖南暴雨,農田被洪水淹沒,茄子、苦瓜等農作物全部毀於一旦,農民欲哭無淚。
這片黃土地的農民,他們喂飽了十四億人,卻唯獨照顧不了自己。他們忍受了日月風霜,卻抵禦不了任何風險。
當種地的慘淡收入,實在無法覆蓋子女的學費、父母的醫藥費,他們不得不背井離鄉,進城務工。他們被稱為“農民工”,在工地、高架上,他們麵容黝黑、灑盡汗水、布滿灰塵,活成城市的灰暗底色。
向前沒有出路,向後沒有退路
你聽說過熱射病嗎?56歲的建築工人王建祿,倒在了西安的高溫下。為了給兒子掙大學學費,他不顧酷暑炎熱,搶著幹髒活累活。那天他掙到了260元工錢,卻因為重度中暑,“腎髒像是煮過一般”,再也沒有醒來。很難想象,他是如何在極端的炎熱環境下,忍著痛苦工作了整整九個小時。
都市水泥的陰影裏,還有太多“王建祿”們。近40度的高溫,他們住在城中村裏,因為心疼電費,舍不得開電扇,卻對家人報喜不報憂。
有人采訪過一位農民工。他平常啃著硬饅頭,配著加油站打來的免費開水。舍不得租房,就住在天橋下的泥巴地上,任憑夏日蚊蟲在臉上亂爬、冬日寒風吹得皮膚開裂。由於連續四五天沒有工作,雖然明知雇主克扣工錢,他也急忙跟著去。
當問道:“你孩子知道你在外麵過得什麽樣嗎?”他搖搖頭:“他們還小,不用給知道。”
如果還有選擇,誰願意離開家人、居無定所,過著毫無體麵的生活?
工地的農民工,包裏大多裝著兩樣東西——白砂糖和廉價止疼片。前者是防止幹體力活時,體力不支頭暈,後者是因為體力勞動者,大多有各種病痛。他們兩手空空,徒有一身力氣。或在烈日下扛著100斤一袋的水泥,或在寒冬裏爬上50米的高空裝電線。
他們清清白白掙錢,卻經常連應得的收入都拿不到。王建祿去世時,他兜裏有一張小心翼翼保管著的欠條,那是他去年被拖欠的五萬元工資。
除夕夜裏,有農民工縮在寒風瑟瑟的馬路上,因為工資未發,“沒錢也沒臉回去過年”。他們是城市裏的弱勢群體,似乎誰都敢欺負,誰都不拿正眼瞧。可他們也是被心疼的丈夫、是被尊重的父親,他們背井離鄉,拚盡全力,不過是為了給家人幸福的生活。
別用惡意和嘲笑,絆住他們努力向上的人生。
請給他們生而為人的尊嚴
鮮少有人將鏡頭對準農民,但他們的樸實和善良,不該被遺忘。
汶川地震,分明是農忙時期,山東某村莊依然集結了10位農民。這群從未出過遠門的人,開著平常舍不得用的農用三輪車,“天真”而又孤勇地去抗震救災。他們每人捐了300元,自己吃幹巴巴的煎餅吃到拉肚子,也舍不得碰村裏人捐給災區的方便麵、礦泉水等物資。4天3夜,橫跨4000公裏,三輪車早已破爛不堪,他們卻撐著疲憊的身體,奔向危險頻發的災區。
武漢疫情,河南省嵩縣的村民們,耗時3天,用手硬拔10萬斤大蔥捐往武漢。那是一個剛剛脫貧的國家級貧困縣,能拿得出手的、最豐厚的饋贈。
他們分明過得最不如意,卻看不得別人受苦。
72歲的農民龔爺爺因病離世,他說服兒子捐獻了自己的遺體和眼角膜,讓他人重現光明,為社會發出最後一點微光。
前幾年,廣州一名搭設腳手架的建築工人,在高空作業時,直接從20樓摔下。但他墜落的那一刻,口中喊的不是“救命”,而是“都躲開”。
在貧瘠鄉村,農民勤勤懇懇地耕種著;在繁華都市,農民工小心翼翼地生活著。他們清清白白、拚盡力氣,托舉出日新月異的城市,卻換不來一句尊重。
“臭農民”“鄉巴佬”等汙蔑性詞語,如同摧毀他們自尊的子彈。之前有穿工服的農民工,在圖書館安靜看書,卻被戴著眼鏡的男人恥笑:“民工還看書呢?你認識字嗎?” 有民工大哥坐在地鐵上,被隔一個空位的女士,像看待怪物一樣,大聲指責:“我介意你很髒…我求你別坐這。”
北京大學博士後王某,更是公然評價農民: “農民沒有什麽貢獻可言,出大力流大汗,這是愚蠢和懶惰的表現。” 他們看不起農民,更不願意任何政策向農民傾斜。 得知國家給農村60歲的老人每月發70塊錢,有網友陰陽怪氣: “憑什麽給他們,他們又沒交養老金,又不交稅!”
溫鐵軍教授曾說:“農民之所以窮,很大程度是為追求工業化,曾大量向農村提取剩餘。” 如果你記得農民曾經的付出,就不會嘲笑他現在的窘迫。
如今,國家也在極力幫扶農民生活,我們更沒有資格嘲笑他們,將他們踩在腳下。世界上仍有很多國家的人民食不飽腹,我們衣食無憂的生活,是他們甘願成為堅實的後盾。我們身處的大廈樓宇,是他們如拓荒者般,一磚一瓦地搭建而成。
農民,是我們的祖輩;是我們的同胞;也是我們的良心。
為什麽我們想要農民被看見?
戴錦華教授曾說:“除了中產階級文化,我們已經看不到別的文化了。”
熒幕上向來歌舞升平,我們太容易忽略普通人真實而粗糲的人生。但鎂光燈聚焦的,不該隻是日入數萬的流量明星,更應該是為我們當下生活出力的樸實勞作者。
退一萬步講,一個社會對弱勢群體的態度,決定著它的道德水平。今天被拋棄在主流視線外的農民,可能就是未來的你我!
點個「在看」,為農民呐喊,也願我們所有人,都有生而為人的尊嚴。
作者:小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