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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為何被稱為“最強說客”?

(2022-03-21 18:41:59) 下一個

俄烏戰爭打響後,對於雙方來說,戰場並不僅僅指涉真實的戰場,還有頗為關鍵的輿論戰場。雙方都必須盡可能地爭取國際社會的支持,民眾站在哪一邊,政客普遍站在哪一邊,對於哪一邊來說就越有利。

尤其是3月以來,澤連斯基連續在歐洲議會、英國下議院、加拿大國會、美國國會、德國聯邦議院進行了五場演講。他的演講視頻在全球互聯網廣泛傳播,讓烏克蘭進一步得到支持。澤連斯基,更被譽為“最強說客”。

一直以來,政治演講是戰爭動員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演講其實就是“說服”,演講者就某個問題對聽眾說明事理,發表見解,最終希望感召聽眾、說服聽眾,以便為自己贏得更多支持。戰爭時的政治演講至關重要,關係著能否說服國民和軍隊,讓他們願意賣命、願意承擔戰爭的代價;能否分化、瓦解敵方的同盟與陣營;能否聯合最普遍的支持,給敵方施加盡可能大的壓力和打擊……用《戰國策》裏的說法,好的政治演講堪稱“一人之辯重於九鼎之寶,三寸之舌強於百萬雄師”。 

傳統的政治演講,一般就通過電視、廣播等渠道傳播,也局限於本國國民;但社交網絡時代的政治演講,一個國家的元首可以“前往”任何國家演講,經由社交網絡向世界傳播,說服、分化、瓦解、聯合的力量都進一步放大。澤連斯基再一次把握住了這個趨勢,他的幾個演講充分實現了“說服”(換取支持)的目的。 


激人以怒

澤連斯基,3月1日在歐洲議會演講,3月8日在英國下議院演講,3月15日在加拿大國會演講,3月16日在美國國會演講,3月17日在德國議會演講。

這五個演講的第一個共同點是“激人以怒”,直擊戰爭之後的烏克蘭慘狀,激起聽眾憤怒、憤慨、不平的情緒。這是贏得他人支持的第一步。

英國下議院的演講,他詳細講到烏克蘭幸存者的逃難經曆:“這是十三天迄無寧日的激戰。第一天早上淩晨四點,我們遭遇巡航導彈的襲擊,所有人都被炸醒了。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整個烏克蘭都在遇襲。從那一天起,我們就沒有安眠過。”

在加拿大國會的演講中,澤連斯基幾乎是全篇以第二人稱說法,在形成強烈的交流感的同時,也將聽眾卷入戰場現場,讓他們對烏克蘭人民的痛苦感同身受。“想象一下,在淩晨4點,你們每個人都開始聽到炸彈爆炸聲。嚴重爆炸。賈斯汀,你能想象聽到這聲音嗎?你們,你的孩子聽到了所有這些劇烈的爆炸聲。” 

在美國國會的演講中,澤連斯基一改傳統演講“說”的形式,他在現場播放一段和平時期的烏克蘭以及戰爭時期的烏克蘭的對比視頻,導彈和火箭從天而降,摧毀了烏克蘭。人們分離、逃難、受傷、死亡、痛哭,血跡斑斑、生靈塗炭、文明坍塌。圖像比文字更有衝擊力,激起更深的憤怒。

澤連斯基的每一個演講,都一再凸顯出兒童的處境。因為兒童是人類文明的底線,如果一方肆無忌憚地殺害兒童,也就從根本上失去了正義的立場。所以,澤連斯基在演講中屢次具體地說了罹難兒童的數字。

在歐洲議會的演講,他說“昨天有16名兒童死亡”。在英國下議院的演講中,他提到,“戰爭進行了十三天,超過五十名兒童已經死於戰火。他們是本可以離開戰場的兒童,但是入侵者從我們的手中奪走了他們的生命”。在加拿大國會的演講中,澤連斯基以第二人稱呼告道,“親愛的賈斯汀,親愛的貴賓:你能想象你每天都能看到關於傷亡人數的備忘錄,包括婦女和兒童嗎?你們聽說過爆炸事件:目前,我們有97名兒童在這場戰爭中喪生。”

澤連斯基對烏克蘭此刻遭遇的慘狀的揭露,激起憤怒,強化了西方社會對烏克蘭的支持立場。

哀人以憐

此前很多人預測澤連斯基會很快投降,但他的堅持超出外界的預料,他比太多的專業政治家來得勇敢。一個輕易繳械投降的民族,人們固然會對他們的苦難施予同情,卻可能局限於同情,畢竟自助者天助之;自救者的勇氣和力量,會贏得更多的尊重以及實打實的幫助。 

澤連斯基的演講,一邊極盡渲染烏克蘭遭遇的蹂躪,另一邊凸顯的是烏克蘭哪怕遭遇蹂躪仍然不屈地抗爭,將烏克蘭的捍衛上升到對人類普遍價值的捍衛。這就是“哀人以憐”,並非可憐,而是憐惜——不忍心、不可以讓不屈的捍衛者孤身奮戰。

在歐洲議會的演講中,他說:“你知道,我相信今天我們正在為價值觀、權利、自由,為和你們一樣平等的願望而付出生命。”烏克蘭珍視的,正是你們所珍視的。之後,澤連斯基強調,“我認為,今天我們向所有人展示了——有了我們,歐盟一定會更加強大。沒有你們,烏克蘭將是孤獨的。”“孤獨”的烏克蘭,這是一個破碎的卻不屈的擬人化意象,激起了歐洲議員普遍的痛惜與憐憫之情。

在英國下議院的演講中,他強調烏克蘭會持續戰鬥,“我們還需要繼續戰鬥,我們也在堅持戰鬥。我們感受到了自身的力量,那是我們的人民戰至最後一人也要抵抗占領者的力量”,爾後再次“哀人以憐”,“我們正在懇請你們的幫助,懇請對文明國家的幫助。我們對此衷心感激,極表謝忱”。

在美國國會的演講中,他說“烏克蘭人民正在將他們最好的兒女送上前線抵抗俄國人的全線入侵,我們國家的命運將由我們的人民決定”,“烏克蘭人民不僅是在保家衛國,也正在為歐洲和世界的價值觀而戰,以未來的名義犧牲我們的生命”。澤連斯基認為,美國幫助烏克蘭,也是在“幫助歐洲和世界,讓世界活下去”。這樣的邏輯遞進,的確具有很強大的說服力。

動人以情

沒有感情的演講,注定不會是成功的演講;成功的演講,必然能夠以情感情、以情馭事、以情馭理。如何“動人以情”,一個捷徑是“聯之以身”,或者說“投其所好”,說到聽眾的心坎裏,讓聽眾聯想到自身、代入自身,進入演講設置的情境中;感同身受了,也就容易形成情感共鳴。

澤連斯基深諳其中道理,他的幾場演講是“到哪山頭唱哪山歌”,充分利用不同國家各自的曆史情境,讓他們更容易地代入烏克蘭人民的立場,體會烏克蘭的感情,讓所有人感到:這不僅是烏克蘭遭遇的戰爭,也是你們曾遭遇的戰爭;你們幫助的是烏克蘭,也是在捍衛你們。 

在英國下議院的演講中,他將烏克蘭的遭遇類比二戰時期英國遭遇納粹的入侵:“我們不想丟掉我們已有的東西,屬於我們的東西——我們的國家,烏克蘭——就像你們曾經做過的一樣。納粹開始轟炸你們國家的時候,你們也不想丟掉自己的國家,你們必須要為不列顛而戰。” 

他以莎士比亞的“生存,還是毀滅?”類似烏克蘭麵臨的抉擇,之後他又援引丘吉爾的演講,強調烏克蘭跟二戰時的英國一樣:“我們會在黑海之角作戰,我們會在空中作戰,我們會繼續為國土而戰,不管付出何種代價。我們會在森林中作戰,我們會在平原上作戰,我們會在海灘上作戰,我們會在街巷裏作戰。”

在加拿大國會的演講中,他讓每個人跟他進行一場假設,“想象一下,有人正在圍攻溫哥華”“你能想象多倫多著名的加拿大國家電視塔,如果它被俄羅斯炸彈擊中嗎?”“想象一下,加拿大的設施遭到轟炸,就像我們的建築物和紀念場所被轟炸一樣”“你能想象有人在蒙特利爾和其他加拿大城市取下你的加拿大國旗嗎?”……將烏克蘭所發生的一切置換地點套在加拿大身上,每一個加拿大人也就能共情烏克蘭此刻的處境。 

在美國國會的演講中,他提到了拉什莫爾總統山上的偉大總統群像,“正是一代代辛勤工作、誠實正直、尊重法律的美國人,造就了你們的美國夢。我們烏克蘭人與美國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接著,他提到珍珠港事件和9·11事件,這是美國人的夢魘,但這樣的夢魘“我國每天都在經曆同樣的事情”。接著,他引用美國人最熟悉不過的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我可以說,‘我有一個需要’。我需要保護我們的領空。我需要你們的決定,你們的幫助。這句話的感覺,和你們聽到‘我有一個夢想’這句話時的感覺一樣”。這種代入感極強的類比,達到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目的。

促人以行

澤連斯基“說服”西方政客的最終目的,是要求他們切實地支持烏克蘭。所以,澤連斯的演講看似感性、煽情、脆弱,但其實每個演講裏都有頗為尖銳的內容,直指西方世界做得還不夠果斷、不夠多。他的幾次演講,隨著戰爭時間的延長,尖銳力度層層遞進。 

比如歐洲議會演講時,戰爭才剛開始,製裁正在發生,他還隻是籠統呼籲歐洲需要幫助烏克蘭。 

在英國下議院的演講中,他也主要是懇請的語氣:“懇請你們加大對俄國的各項製裁力度,懇請你們認定這是個恐怖主義國家,懇請你們確保我們烏克蘭的領空是安全的,懇請你們做出一切亟需去做的事情,這些都是貴國之所以偉大的題中之義。”

3月15日加拿大國會的演講時,戰爭已經進行20天了,仍然沒有休戰的趨勢。西方的幫助,主要是對俄羅斯施加製裁,對烏克蘭提供一些武器支持,但並未理會烏克蘭的根本要求——美國和北約在烏克蘭設立禁飛區(這也就意味著它們得與俄羅斯宣戰)。所以,澤連斯基在演講中直言:“有些人正在談論試圖避免升級,但同時,為了回應我們成為北約成員的願望,我們也沒有聽到明確的答案。”

在美國國會的演講中,他的設問也是逼問:“我們要求全世界對這一恐怖行為作出回應。在烏克蘭上空建立一個禁飛區,以拯救人民,這個要求是否太過分?”在誇獎拜登的作為時,同時也是在給拜登施壓,“今天,隻做一個國家的領導人是不夠的,而是要成為世界的領導人。這意味著要成為和平的領導人”。 

在德國議會的發言就更為尖銳,當麵批評德國總理朔爾茨在烏克蘭問題上缺乏領導力。“我們明白,再多的語言毫無價值……為什麽大洋彼岸的一個國家(美國)離我們這麽近?德國和歐洲與美國相比,在保護烏克蘭方麵做得太少。”

澤連斯基的“促人以行”,得到了廣泛的民意支持。美國民調機構皮尤研究中心周二(3月15日)公布的一項民調發現,超過三分之一的美國人支持美國進行軍事幹預,即使這可能冒著與俄羅斯發生全麵核戰爭的風險。更是有90%的美國人支持製裁俄羅斯。與此同時,很多德國人都支持澤連斯基的呼籲,對俄羅斯能源實施禁運。

這種民意支持其實已經影響到政客決策,歐美對俄羅斯製裁之激烈超出一些人的預期。雖然烏克蘭方要求設置禁飛區,歐美國家大概率不會冒險采用這一舉措,但歐美給予了除此之外盡可能的支持。

“真”的重要性

在講究選票政治的歐美世界,一些政客願意犧牲短期利益(比如天然氣、油價飆升帶來的支持率的下降),民眾也願意承擔後果(切斷對俄羅斯的能源依賴後支出的增加),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俄烏戰爭是一場實時在社交網絡上直播的戰爭。網友的反應是即時性的、感性的、衝動的,誰是無辜的一方、誰能夠在社交媒體上打動人,誰也就能贏得更多的民意和支持。而這會直接反饋並影響到政策的決策。

戰時的政治演講一直都存在,但社交網絡時代將演講的功效進一步放大,也前所未有凸顯了演講者“真”的重要性。亞裏士多德在《修辭學》提出了三種修辭模式:訴諸修辭者人格、受眾情感和修辭理性。修辭者的人格是否“真”,他的個性、氣質、道義、信仰等,會直接影響了聽眾對他演講內容的認同與接受程度。否則,單單從修辭技巧上說,一些令人反感的政治家也並不遜色。可一旦失去了“真”,失去了道義基礎、真實與真情,一切隻不過是“巧言令色”。 

一些人以澤連斯基演員的身份,嘲諷他一切都是“表演”;但事實上,任何演講本身都帶有一定的表演因素,演員的職業雖然讓澤連斯基在表演上更具天賦——他更懂得如何在世界舞台上“表演”,如何贏得認同與喝彩;但好的演技離不開他真實的人格——至少在這一場戰爭中,他表現出了果敢、勇氣和決心,他與烏克蘭的人民同在,與他所堅守的信仰同在,這深深感染了西方世界。

相信事後會有更多人去分析社交網絡如何影響這一場戰爭,但無論怎麽說,這一切都是“術”的層麵。就像澤連斯基的演講,技術的加持是錦上添花;前提是“真”,是追隨他的人相信正義是站在烏克蘭這一邊,人們願意相信他,也就願意相信他的演講。當然,對於不相信澤連斯基的人來說,他的一切演講都是“假”的,隻是在“作秀”。

無論如何,社交網絡在改寫戰爭。社交網絡放大一切“真”,也會讓醜陋無處遮掩。這是不義者的危機,因為正義的聲音——哪怕再渺小,也不會湮沒無聲。 

 

 


作者: 於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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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因為正義的聲音——哪怕再渺小,也不會湮沒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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