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個夏天,當時我還在杭州的母校裏上學。
杭州的夏天,總是格外炎熱,從六月起,要一直持續到國慶節前後,才會慢慢涼爽下來。記憶裏夏季的校園,耳邊總是會回響起單調的蟬聲,和教室天花板上嗡嗡的電扇聲音。我的母校屬於那種功課特別繁重的學校,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男女生以戴眼鏡的居多,男生們大多頭發淩亂,女生們穿衣服都格外樸素。
臨近期末大考,圖書館裏的位置格外搶手。記得有一次圖書館到點兒還沒開門,外麵擁擠的人群竟然把門玻璃都擠碎了。那架勢,人頭攢動,仿佛是後來的各種腦殘粉絲與扭屁股歌星的見麵會似的。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要感謝母校的培養,因為我在那裏學到了我真正可以用一輩子的專業知識,讓我無論在中國還是在美國,都至少有一個能夠安身立命的職業。
因為圖書館座位有限,所以first come, first serve. 要去得早才有位置。那些有男女朋友的人,都是互相幫著搶座位。有時候我到得稍晚一點,隻能東張西望找空座。而那些成雙成對有座位的男男女女就對我投來嫌隙的目光,讓人非常不自在。
後來我發現一個相對不顯眼的角落裏,總是會有空位。於是漸漸固定在那個角落裏自習。時間長了,就和鄰座的幾位同學,慢慢熟悉起來。他們也都是喜歡固定坐在那幾個座位上,有時候大家還開點小玩笑。
後來我漸漸注意到一位低我兩級的女生,她總是早來晚走,有空就背誦手裏寫的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她固定的座位,就在我的右手可以觸及的地方。她平時喜歡穿一件白色泡泡紗的連衣裙,圓圓的臉龐上一對單眼皮的小眼睛。長頭發紮成個小馬尾,發色略顯焦黃。她的小臉兒緋紅,真的像周董歌裏唱的那樣:“你的臉像地裏熟透的番茄”。
我那時候已經在做畢業論文了。她看到我的實驗老鼠和癌細胞DNA的林林總總,還有那些用外國話寫的段子,都表示非常欽佩。我有時候寫累了,就與她攀談幾句,算是炎炎夏日裏的清涼福利。後來她經常給我帶點小零食,我也就高高興興地吃了。
一天晚餐以後準備去自習,路過小賣部,我就順手給她帶了一罐冰可樂。我想這炎炎夏日,她肯定會喜歡的。到圖書館的時候,她已經在固定座位上專心地學習了。我輕輕把那罐冰可樂放在她的案頭上,她看到冰可樂,一下子露出欣喜的笑容。不過,等我我轉身坐下的時候,她卻輕輕地把那罐可樂移到了我的桌上。她指指可樂,又指指我,示意讓我喝。我也用手示意,可樂是專門給她買的,然後又把冰可樂移到她的桌上。
她微微一笑,卻又很固執地把冰可樂還給了我。我以為她害羞不好意思,就輕聲告訴她,這是專門給她買的。這時,她放下了手裏的書,很專注地看著我。我當時覺得她有點奇怪,一時又不知怎麽回事。過了一會兒,她笑了笑,輕輕地對我說:“Neat學長……你知不知道…..女孩子每個月有那麽幾天,是不能喝冰水的?“
我一聽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一瞬間又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當時就鬧了個大紅臉。她看我尷尬的樣子,就忍住笑,自顧自專注地看書去了。
雖然我是個醫學生,但可憐我那時候還是個毛頭小夥子,哪裏能知道這些事情呢?
很多年以後,我看電視劇“潛伏“裏有一段,說是翠平來了例假,餘則成很體貼地給她熬了紅糖生薑水,翠平大受感動。我當時就很質疑這一段,除非餘則成有和左藍長期同居過的生活經驗。可前麵劇情裏他和左藍明明是革命伴侶的關係啊。我這個醫學生都不知道的事情,他餘則成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後來,聽說她回到了自己家鄉,在市醫院裏做了一名內科醫生。她後來還寫信告訴我,她要結婚了。但當時我事情很多,沒放在心上,也沒給她回過信。
現在我自己人到中年,有時半夜醒來,總會回想起校園裏的時光。經曆的時候沒覺得什麽,過去了才知道那是最寶貴的時光。
“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