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林還耕不如退證還耕

麥收跟搶險救災一樣，都有個黃金定律：地震後72小時是搜救黃金時間，過了這時間，基本是清理遺骸了；麥熟收割的黃金時間也就96小時左右，過了這時間，再遇上下雨天，基本就收拾發芽的小麥殘骸了。南陽在麥收黃金時間裏，幾百台聯合收割機因“大件運輸許可證”不齊全問題，擱置在高速路上，任憑風雨催生大麵積小麥發芽。

這事被罵上熱搜後，才驚動了有司，經過協調後，聯合收割機蒙特許終於下高速路了，但麥子不理解領導的苦心協調，義無反顧地腐爛發芽了。這就像挖掘機沒有特許證，錯過了搜救黃金時間一樣，等領導協調特許後，隻能挖掘搜尋遺體殘骸了。

以中國特色的管理邏輯推測，這類事肯定經常發生，今年之所以特別觸目驚心，引發網絡輿情，主要是因為今年有高層對糧食生產和糧食安全轟轟烈烈的重視，前戲做得太劇烈，臨到收獲時活活把小麥逼發了芽，這高潮戲實在太刺激了。年初，不惜冒著沙逼北京的環境災害，也要伐木毀林，搞退林還耕，鏟除草場退草還耕，再這麽一路狂退下去，離“退褲還腚”就不遠了。還大修梯田讓水稻上山，一付“與天鬥，其樂無窮”的陶醉樣兒。麥收季節，正該是彩旗飄飄鑼鼓喧天，熱烈祝賀糧食豐收，向上報喜的橋段，卻因“許可證”不到位，煮熟的鴨子又飛了，小麥爛地裏了。一張許可證就毀了一台戲，劇本不是這麽寫的吧？據說，咱的體製優勢就是“集中力量辦大事”，糧食安全都當頭等大事來抓了，還出現這種大麵積的“退麥還芽”災難，高速公路局沒收到通知嗎？說好“全國一盤棋”來著，跨區收割、大型機械許可證不在大棋盤裏嗎？咋南陽要出“車馬炮”卻別在許可證上了？全國一盤棋也是“全國一台戲”，沒做好交通部門要搶戲的預案嗎？把一台大戲砸成這個爛樣子，該抓哪個“角兒”？

根據以往的經驗，官方誰都沒有錯，誰也不用擔責。交通部門恨不得演一幕《竇娥冤》：我們依法治路，沒有許可證天王老子也不許下路，何錯之有！執法如山，麥子腐爛發芽幹我們屁事！在法規麵前人人平等，豈因麥爛而違規！管農業的衙門隻能自恨無能：若是能給麥子發“腐爛許可證”，無證不得擅自發芽該多好啊。“人定勝天”是多屆領導的夢想，一直還沒能夢圓，但相信終有給風雨雷電發“許可證”的那一天，夢想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收割機超限運輸許可證是個什麽東東呢？查了一下百度，好像沒有什麽門檻，就是繳費而已，網上還有很多代辦服務，隻要繳錢就能辦下來。這種“許可證”並不是為了限製什麽，隻是以收費為宗旨，再說，誰在非收割季節開收割機逛著玩兒？沒聽說有收割機自駕遊的。網友對南陽耽誤麥收事件群情激奮，大罵當地農業部門其實是打錯了板子，許可證製才是萬惡之源。

中國的經濟發展社會繁榮都是衝破“許可”取的成就，“改革開放”就是與各種“不許可”鬥爭的過程。當年所衝破的禁區，現在說起來都是笑話：不許農民自主種地，不許農民有自己的土地，不許私下買賣農副產品。“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妥妥的“退苗還草”。鄧小平被譽為“改革開放總設計師”，其實是“總許可師”——承包土地，可以；利用外資，可以；開辦特區，可以；私營企業，可以……一連串的“可以”讓中國經濟騰飛成為可能。中國人也許生來自由，卻無往不在不許可之中。

現在好多事都“可以”做了，但“可以”不是免費的，在“可以”的道路上有無數的“許可證”等著收“可以”費。子曰：領導就是開會，管理就是收費。南陽高速公路就是為了足額收費讓萬畝小麥腐爛發芽，但“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糧食爛了事小，違反許可事大，許可製是體製的命根子。

當前社會的矛盾是人民群眾的自主自願與被許可之間的矛盾。退林還耕、退草還耕都是治標不治本，隻有“退證還耕”才能治本。在各種許可證堆裏，人隻是各種證的附件，離開了證都無法證明“你媽是你媽”。等到呼喚“退證還人”時，才算是人性覺醒的跡象。

2023.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