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科員工怒對領導”是文學創作

前兩天上了熱搜的“成都電科員工怒懟”被辟謠了，不但中電科查無“陳誌龍”員工，而且微信截圖也是偽造的，估計事情是反轉不了啦。

“員工怒懟領導”像一幕情景劇，反角、主角、配角設計得很精致，如果把群演的跟帖也設計好，就天衣無縫了。引起打工族共鳴的“懟領導”情景劇可以看作是文學作品，“主題鮮明情節生動、源自生活高於生活、發人深思”，具備了《文學概論》裏對優秀作品的定義。一條活靈活現的“謠言”深深打動了讀者的心，可見這“謠言”反映了多麽寬廣的真實。四十多年前，一篇叫《傷痕》的小說，開啟了一個文學品種——傷痕文學。《傷痕》裏的人物是虛構的，按姓名查找肯定“查無此人”用當下的話就是“造謠”，但《傷痕》裏的人物遭遇讓成千上萬的讀者覺著就是說自己的事。“成都電科員工懟領導”就是今天的“傷痕文學”，讓千萬打工族看到了自己的處境。“謠言”裏的主人公“陳誌龍”一怒拔刀砍向小人得誌的領導，讓打工族心花怒放悠然向往：大丈夫當如此也！

反映現實的作品可以叫創作也可以叫謠言，如果把《駱駝祥子》當真人真事，一樣被辟謠——北平動物園官宣：本園查無此駱駝；公交公司官宣：本公司沒有叫“祥子”的司機；民政局官宣：結婚登記處沒有查到祥子與虎妞的登記資料；北平偵緝隊發布宋恩子吳祥子的調查結論：查“駱駝祥子”係化名“老舍”的舒某編造，舒某曾向車行謀職被拒，懷恨在心，杜撰《駱駝祥子》攻擊拉車業……但《駱駝祥子》依然引起拉車群眾的共鳴，沒人懷疑祥子遭遇的真實性。

昨天，中電科假員工陳誌龍剛被刑拘，今天就有中電科正式員工向大河報爆料：中電科下屬機構強迫職工寫下周末不請假的保證書。網友說：一個陳誌龍倒下，千萬個陳誌龍站起來。這也許就是文學的力量吧。


其實，國企民企的加班是個普遍現象，被曝光也不算什麽大事，誰聽說過因為員工超額加班領導被處理的？對企業領導來說，這種事不比隨地大小便被罰款更丟人。陳誌龍創作了這幕情景劇，中電科等企業不會受什麽損失，企業員工也沒得著什麽好處，該加班繼續加班，受不了就辭職唄。受損的隻有被刑拘的陳誌龍和一句雞湯格言——別讓為眾人抱薪者凍斃風雪中。

陳誌龍創作的微信截圖剛刷屏時，眾多寫手不約而同地提煉出了主題思想：為眾人抱薪者，不能凍斃風雪中。在自己創作的作品中扮演拍案而起的反抗者，是創作者的正常得利，這沒什麽不對，好多作家都有在作品裏把自己代入英雄角色，這種近水樓台先得月不算行業腐敗。但在陳誌龍創作的情景劇裏，他隻是拍案者，離“抱薪者”形象還有距離，寫手們有點主題先行了。

在這幕情景劇裏，“陳誌龍”被小領導點名加班，“陳誌龍”忍無可忍怒懟領導並迎得“群”裏小夥伴們一邊倒的喝彩支持。情節發展到後來，“陳誌龍”求仁得仁，麵臨辭職，“群”裏的同事卻得到了“累計加班48小時”者帶薪休假一天。按這幕情景劇的設計，“陳誌龍”隻是反抗指派自己加班，怒懟領導的後果已經在他的預算中了，大不了辭職走人——此處不養爺，還有養爺處。因為他的怒懟，帶動了大家的情緒，領導為了安撫其他不滿者，做出“累計加班超過48小時者”帶薪休假一天的妥協。好像“陳誌龍”以被辭退的代價，給大家“抱薪”了一天休假。咋不說這是領導的恩威並施的正常管理方法呢？辭退“陳誌龍”是威，按規定兌現一天休假是恩，幹陳誌龍“抱薪”嘛事？主人殺雞儆猴時，猴用不著想太多了：為猴抱薪者已倒斃在血泊裏……

神州的人們喜歡“思得明主”和遇上貴人，明主有隆恩，貴人有大恩，都是恩主。明主和貴人都不好遇，就有把苦主擴大化的傾向——看見挨凍的，就當是“抱薪者”。站在上帝的視角，好像世間的災禍和幸福是總量平衡的，有人虧損就有人盈餘，世界的賬表是做平的。於是，喜悅的人要欠倒黴者的人情，賺錢者要對破產者感到抱歉——哪有什麽歲月靜好，隻是別人替你挨了一悶棍。把這類型格言推廣一下，則能滿鍋雞精味：哪有什麽嬌妻美眷，隻是別人替你打了光棍；哪有什麽官威森嚴，隻是有人替你上電視認罪了；哪有什麽健步如飛，是有人替你拄拐了；你能在大街上自由溜達，是有人替你封在小區裏了……還有早年間熟悉的詠歎調：若不是有人拋頭顱灑熱血堵槍眼炸碉堡，你們還在舊社會受苦呢！就不想一想，又不是我們死皮賴臉要進新社會的，也沒求著你們推翻舊社會，一生下來就欠這麽大的情，當牛做馬也還不起了。“不讓為眾人抱薪者凍斃在風雪中”是曆史悠久的感恩話術被靈活濫用。

在正常社會，人們不必因為吃飽了飯就感謝麵包師，不挨凍就感謝賣炭的，能住上房子就感激建築師，這都是正常社會分工。因為自己能溫飽就到處感謝，肯定不是正常社會，誰見過“酒肉臭”感念“凍死骨”的？世上本沒有免費抱薪這職業，唐朝的“賣炭翁”也是賣炭換棉衣，不是免費送溫暖。如果宮裏的太監聽說賣炭翁凍斃風雪中也不會內疚的，因為已經“半匹紅紗一丈綾，係向牛頭充炭直”了。

在生活中，某個燃料公司破產了，某個食品公司倒閉了，燒過他們的炭吃過他們的麵包的人們表示一下惋惜就可以了，不必把他們虧損的原因攬自己身上，嚷著“不能讓為眾人抱薪烤麵包者凍斃風雪中”。就像隔壁老王家的媳婦一直沒懷孕，鄰居用不著自責一樣。

當然，肯定有仁人誌士無償的為眾人抱薪，但我們無法知道他們是誰，為他們特製的人工降雪，屬於特殊氣象災害。

2023.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