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性格的前後矛盾

老舍先生是我喜歡的作家，他的兩部名作《駱駝祥子》和《四世同堂》我以前隻看過電影和電視劇，最近把這兩部書聽了一遍。老舍先生塑造人物的功力一向廣為稱道，《四世同堂》裏的四十多個男女老少可謂栩栩如生，仿佛他們的喜怒哀樂都活靈活現地展現在我們麵前。但我覺得《駱駝祥子》裏的虎妞卻不是一個成功的人物形象。

虎妞出場時是北京第二大人力車場老板劉四爺的獨生女，幫助父親管理著車場的生意和幾十個車夫，相當於總經理。書中對她外形的描繪不折不扣是個醜女，又高又壯，五大三粗。但她的能力肯定是不錯的，因為劉四爺依靠她管理車場，不想讓她嫁人，把她耽誤成了三十多歲的老姑娘。一個女孩子把幾十個男人管得服服帖帖，隻憑大小姐的身份是不可能的。她看上了年輕力壯又老實可靠的祥子，先是設計引誘，然後假裝懷孕，最終逼婚成功，說明她是個很有心計的女人。這樣一個既有能力又有心計的女人在結婚後卻完全變了樣，她好吃懶做，心理變態（看小福子賣淫），坐吃山空，最終因為沒錢上醫院難產而死。這實在不符合人物的性格邏輯。按照書中的交代，虎妞執意嫁給祥子，父女反目，隻帶了五百多塊私房錢離開父親家。她花了一百多塊辦婚禮，租房子，婚後還有四百塊左右。那時一輛人力車一百塊，以虎妞管理車場的經驗，買上四輛車，祥子拉一輛，出租三輛，四份收入應該能讓他們過上不錯的生活。作者卻寫虎妞婚後天天吃喝玩樂，直到錢所剩無幾才給祥子買了輛車。一個當過十幾年車場總經理的人不可能對生活這麽沒有規劃。作者把祥子的墮落歸咎於虎妞，實在是紅顏禍水的現代版。

以老舍先生的功力，卻把虎妞塑造得這樣前後矛盾，我隻能猜想這是由於他下意識地對能幹女人的排斥。中國人曆來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女人的才華能力簡直就是原罪。所以老舍筆下的能幹女人都不是正麵人物，虎妞如此，《四世同堂》裏的大赤包更甚，是個壞事做絕的女漢奸。我不禁想起另一個大才子錢鍾書先生的名言“說女人有才學，就仿佛讚美一朵花，說它在天平上稱起來有白菜番薯的斤兩。”在《圍城》裏，錢先生對從法國拿了文學博士（那個年代應是鳳毛麟角）的蘇文紈多有譏諷，把她嫁給了狗屁不通的詩人曹元朗，卻對她的傻白甜表妹唐曉芙大加讚賞。老舍和錢鍾書這樣的頂級才子對女性價值的看法應該是頗能代表大部分中國人的。中國的男作家裏，唯一欣賞謳歌女性才華的隻有300年前的曹雪芹，這實在是中國女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