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爸爸媽媽打電話,媽媽說,以前住在同一個大院兒裏的薑叔和他太太,最近先後離世了。
年紀漸長,對小時候住的大院兒裏眾多的叔叔阿姨們的記憶,也都慢慢地模糊、漸漸地遺忘。聽名字,似乎有印象,但身形模樣,已然不太記得了。
“薑叔呀,你應該記得的,他家裏有兩個兒子,跟你年紀差不多”,媽媽不甘心地繼續幫我“挖掘”著記憶,“他家大兒子,那年暑假,淹死了”。
“哦,那個薑叔呀,是不是個子高高的,似乎長得還不錯”?我依稀仿佛記起了什麽,又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帳子,歲月透過的光亮,影影綽綽地浮現出些許的影子,但無論怎樣努力,也看不真切了。
“是的,是的,就是那個薑叔”,媽媽如釋重負,我總算可以,和她一起回顧曾經的過往。
而我的思緒,隨著對話,飄向那逝去已久的童年:
小時候的大院兒裏,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孩子不少,小夥伴們都在一起上學、放學,寒暑假裏一起消磨時光,各家各戶竄來竄去。大人們不擔心,孩子們不寂寞。
薑叔家有兩個兒子,年紀相差不大,都比我大點兒。兄弟倆感情蠻好的,常常一起進進出出。薑叔夫婦對兒子們的期望值也很高。好像那個時候就給他們安排了不少課外學習內容。薑家哥哥也很爭氣,高中考入我們那裏的重點高中,等於說半隻腳已經踏入了大學的門檻。
薑家哥哥,那個時候,是大院裏許多人家父母口裏的“別人家的娃”。
印象中的薑叔,個子高高的。不太跟我們這些小孩子們講話。但偶爾也會問問我們學業怎麽樣。通常這個時候,薑叔是很和氣、很和善的。薑叔太太是家庭主婦,文化水平應該不是很高。記憶中,似乎有點兒不拘言笑。
在那個貧乏的年代,孩子們可以去玩的地方也少。漫長的暑假,有時,便會覺得無聊。膽大的男孩子們,比我們這些膽小的女孩多一個去處:結伴去水庫遊泳。
其實,從小,大人們就“警告”我們,不可以去水庫遊泳!因為,這個水庫不是小溪小河,是真正的蓄水庫,是供附近農民灌溉土地,供城鎮居民用水而建的。據說,水庫是非常深的。
到底有多深?如我這般的“乖乖女”,是連去看都沒看過的,自然也不確切知道。
大人們如此“警告”我們,自然是有道理的:水庫的水位太深,又沒有專業的“救護人員”看守。而我們這些孩子們的遊泳技術,大多是“自學成才”的“半吊子”水平。常常會聽到有人淹死在水庫裏。這,更增加了我不敢去的因素。
直到那天,大院兒裏傳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薑家哥哥,在水庫裏遊泳淹死了。
那時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消化這個消息。況且,我也跟薑家哥哥不是很熟。隻是,此後幾次路過他家門口的時候,會看著他家大門,走了神:“薑家哥哥是再也不會從裏麵走出來了嗎”?“那個長得挺高、幹幹淨淨,看起來有點兒書生氣的大哥哥,再也見不到了嗎”?
接下來幾天,媽媽在家裏的感歎,倒是讓我對薑叔的太太,多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薑家哥哥出事之後,大院兒裏的人,都湧去薑家,安慰薑叔夫婦。薑叔已經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媽媽說,她本來想去安慰薑叔一家的。還沒開口,就淚流不止,無法自已。薑叔太太反而出人意料地平靜,反過來安慰媽媽說:“這都是命,都是該著的。我不難過。他不聽話,他淹死了,是他的命。沒有什麽我能做,可以改變這個事實。我再哭,他也活不過來了”。
當時,大家都驚呆了。不知道,薑叔太太是太過傷心,失了心智?還是心裏真的這麽想?
沒過多久,讓人更加“震驚”、不合常理的消息,再次傳遍了大院兒:薑叔太太將大兒子所有的物品,甚至照片,全部丟掉、燒掉。別人勸她,她說:“人都走了,不會回來了。我留著這些東西做什麽?看著傷心?隻會提醒我,孩子多麽不聽話!讓他不要去水庫,他偏去。他淹死了,我不想為他傷心”。
是睿智嗎?是冷酷嗎?誰能判斷?誰能裁定?
後來,我們搬家了。我也忙於學習、升學。漸漸斷了對薑叔家的關注。好像薑家弟弟後來沒有考上大學。高中畢業,就在當地找了工作,安定下來。不知道薑家哥哥是去世,對弟弟到底有什麽樣、有多大的影響。而我們這些曾經的小夥伴們,也像蒲公英花上的種子,隨著風吹,飄向不同的角落,斷了聯係。
隔了許多年,隔了這麽遠,一通電話,居然讓我又回想起,以為已經忘記的薑叔,薑叔太太,和那個永遠停留在少年時代的薑家哥哥。
薑叔夫婦現在應該已經跟他們的大兒子,在那邊團聚了吧?!薑叔和太太會不會捶著兒子的胸口,嗔怒:“你當年為什麽那麽不聽話”?還是會把兒子摟在懷裏,說一句:“兒子啊,爸爸媽媽真的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