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動的心
本來隻是給國內親友寫點東西，不想屢屢被封，既然已寫了，找個地方與同好同賞。
在《讀書的樂趣》中提過的鄰居老先生，出身名門，但一生坎坷。其一生坎坷當然與大時代有關，不過很大程度上也源於年輕時代的衝動：加入了地下黨。如果沒有入黨的經曆，在以前那個大時代當然也不會順暢。但依老先生淡泊的個性，不求聞達於世，但求個溫飽也應該沒有大問題。大家對於重慶地下黨的印象基本上都是來源於《紅岩》這本小說，裏麵眾多革命誌士堅貞不屈的故事。這位老先生當年就是重慶地下黨的區委書記，隻是後來被捕後發表了個聲明脫黨了。後來當共產黨奪取政權後，因為這段脫黨的經曆，老先生一直低調做人。至少就我所見，文革期間一下班回家就關上房門，不與任何鄰居說話，文革後才敞開房門與鄰居有來往。老先生文革後作為社會名流在政協掛了個名，經常將政協的文史資料拿回來，我也趁此機會閱讀了不少當年川東地下黨的資料，才發現原來真實的地下黨與小說中大不一樣。
小時候聽鄰居說過，說老先生是一個叛徒，出賣了地下黨的革命同誌。後來老先生的兒子給我講過他父親當年被捕的事情。老先生出身名門，所以年紀輕輕應該就在重慶混的不錯。他兒子告訴我他家裏有當年郭沫若寫給他父親的條幅，落款XX先生指正。但像當時好多左傾青年一樣，也受了共產主義的影響，加入了地下黨。由於其家世背景，在黨內提拔也比較快，大概是重慶地下黨的區委書記。後來地下黨有人被捕，市委領導通知他讓其下屬趕緊轉移，應該是其下屬跟被捕者認識。他立即安排了下屬轉移，並告訴下屬馬上離開重慶，不要回家。可是下屬雖然口頭答應了馬上離開，但還是決定回家告別一下再走，結果一回家就被捕了，並馬上就供出了上級，包括老先生和上級市委領導。老先生被捕後並沒有馬上供出上級，隻是後來知道上級領導已經被捕後才交代了上級的情況。當然，由於老先生的家世比較顯赫，其家族是當時重慶最有名的望族，在家族的周旋下，簽了一份自白書後就出獄了。不久後共產黨奪取了江山，老先生為什麽搬遷到我們小城的原因就非我所能知道了，估計是怕當年那些地下黨的同事經常看見找麻煩，所以索性走遠一點。當然這些都是從他兒子聽來的一麵之辭，但應該有道理。如果他出賣了市委領導，肯定會在共產黨當權後被清算。但共產黨並沒有找他算賬，所以雖然寫了自白書，但隻是脫黨而已，不算叛變。
老先生因為脫黨自然不會在共產黨當政後受到重用，但焉知非福。其實地下黨出身的黨員幹部在共產黨當政後多數都得不到重用，當時的中央文件就指示對地下黨出身的幹部控製使用。在黨內鬥爭中，這些地下黨出身的幹部多數也是早期的鬥爭對象。在我們小城當政的都是屬於劉鄧二野的南下幹部，多數是山東山西人。老先生也許正是因為脫黨後來在文革及黨內鬥爭中才避過一劫，得享高壽。去年得知老先生已經103歲高壽，並且頭腦清醒。我哥去看望老先生，老先生還對我哥回憶我以前的事情。
當年我閱讀那些川東地下黨的回憶資料，自然會與小說《紅岩》對照。小說畢竟是小說，首先華瑩山根本就沒有共產黨遊擊隊，但在奉節有一隻小遊擊隊。江姐的丈夫彭詠梧當時就在遊擊隊，但在國軍的一次圍剿中被捕並槍決了。江姐並非是在重慶被叛徒出賣的。當時江姐已經離開重慶在去奉節與丈夫團聚的路上，但在萬縣轉道的時候，我忘記了是在碼頭上還是在一個小院裏麵，一個叛徒正好帶了幾個特務在大街上到處找人的時候認出被捕的。所以小說中江姐看見城門上懸掛的丈夫人頭一事自然是沒有的了。當然後來才知道彭詠梧有發妻，還有孩子，隻是後來和江姐在革命過程中需要假扮夫妻而弄假成真了，生了一個兒子彭雲。彭雲後來來了美國，並在我們附近的馬大當教授退休了，這些就是後話了。
還有一個最深刻的關於地下黨的印象就來源於這些真實的曆史資料，就是共產黨員並不像《紅岩》中那樣是由特殊材料構成的。史料中講到川東地下黨的多次重建，就是因為地下黨多次被徹底破壞。而幾乎每一次的破壞，都是某人被捕後立刻就招供出賣了組織，沒有例外。而被出賣的人基本上被捕後也都馬上招供。所以每次一旦有人被捕，都意味著整個地下黨的覆滅。然後都是幾年後上麵再派遣人員來重建。看看後來台灣地下黨因為最高領導被捕導致整個台灣地下黨被一網打盡的事實，就知道這些史料所述不假。所以看來做地下工作確實風險很大，大家都是普通人，基本上沒有特殊材料構成的人。當然如果隻是一個普通地下黨員，沒有血債的話，多數也就像老先生一樣，寫個自白書，宣布脫黨就可以了。但如果雙手沾滿了無辜貧民的血，那就是死有餘辜了。即使招供，多數也難逃極刑。
80年代確實有一段時間比較寬鬆。但這些政協的資料還是不能公開。當然後來就越來越緊了。
沒錯，多數都是一般人。
這些政協保存的文史資料一般人接觸不到，都是當地政協的老人記錄下來的。當然因為政治氣候的緣故，肯定也有話很多不敢說，但肯定比起市麵上的東西真實多了。我托老先生的福當年閱讀了不少。張國燾的《我的回憶》也是從老先生那裏拿來讀的。
老先生如果沒脫黨，在後來的曆次黨內鬥爭和文革中能否脫身是個大問題。當然那樣我也不可能與老先生成為鄰居了。正是因為脫黨了，再加上老先生為人謹慎，所以才沒有被人盯上，方得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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