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想回中國去工作嗎?” 當大衛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在呼叱呼叱拚命揮舞著兩個70磅的啞鈴。我氣喘噓噓地說:”想啊。不過得有好價錢才回去。“ 大衛說:”那我就給你個好價錢吧,你和不和我一起去中國?“ 我手中的啞鈴差點甩到大衛的肚子上去。我哈哈大笑,說道:”What the heck are you talking about? 你想做我的老板?" 大衛馬上回答:“I am serious, man." 我仰頭看看他,挺嚴肅的,好像也不是在開玩笑。於是就停下來聽他說。大衛一解釋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因為我對他的公司很熟悉。
我現在工作的公司本來就是他們公司的一個分部。當我開始工作1年多後,我所在的分部被賣給了現在的公司。雖然兼並後,大衛公司把很多原有的項目都從我們公司轉到其它分公司去了。但是因為兩個公司間存在的這種曆史關係,我現在的公司還是承接了他們公司很多的項目。這幾年裏我就做了不少這樣的項目。所以我對大衛所在的公司不管是結構還是項目,都相當地了解。
大衛的公司好多年前就在中國有合資公司了,但是,這家合資公司也在幾年前撤資了。也許這幾年中國的經濟形勢大好,大衛的公司又被撩撥得春心萌動,蠢蠢欲動。他們準備重新在中國建立個獨資公司。不光大衛的公司動了春心,大衛知道了這個消息後也起了邪念了。他準備參加去中國創立分公司的任務。而我,就是那顆讓他起了壞心的偉哥。因為他知道我對他們公司的項目非常得了解。更重要的是,我對這個行業在中國的發展也很了解。這家夥準備和我一起回去,然後讓我負責一些項目的運作。當然,如果我幹得好,那就是他管理有方,他也升官發財。這家夥越說越興奮,哈拉子都流下來了。結合我以前看過的清宮劇,我理解大衛的心情,誰不願意山高皇帝遠地去做一方諸後呢。看著大衛眉飛色舞地描述我們倆以後怎樣合作,怎樣前景光明的樣子,我都懷疑這家夥看過《《水滸》》,因為晁蓋和吳用這兩個匪首當初謀劃著劫生辰岡的時候基本應該就是這付德行。不過大衛要當我的老大,他給我分配的角色是吳用這個狗頭軍師。
我對狗頭軍師這個角色已經是相當滿意了。如果我能有機會在一個這麽大的公司裏獨當一麵管理很多項目運作的話,這不管對我以後的職業生涯還是自我創業都是個天賜良機。而且,大衛跟我提起的待遇也實在是非常的誘人。最起碼我答應淩玲的鑽石手鏈肯定不會是她的80歲生日禮物了。聽大衛說待遇裏可能連每年回多倫多度假的費用公司都會報銷。
和大衛結束鍛煉後,我連澡都不洗了,渾身酸臭地就衝回了家。一進門就大叫:“寶貝,咱們回國去了。” 淩玲正坐在沙發上聽胎教音樂呢,被我嚇了一大跳。她白了我一眼說:“麥子,你幹什麽啊?嚇都被你嚇死了。”我把包往地上一摔,衝到了淩玲麵前,往地上一坐,然後就開始給淩玲講大衛跟我說的事了。
淩玲聽完後非常得高興。她說回去過幾年也好。這樣也可以和女兒在一起了。而且以後讓我們的小寶寶在國內上幾年學也不錯。正好能學點中文和接受一下中式教育,免得以後全都西化了。我笑著說:“今天我得喝點啤酒,好好慶祝一下。”淩玲說:“我去給你熱菜,你先去洗把澡,看你渾身臭烘烘的。”
當我衝完澡,哼著五音不全的小調來到客廳時,淩玲已經把菜都熱好了,啤酒也準備好了。但是,她看上去沒有了剛才的興奮。正在低頭思考著什麽。
我問道:“寶貝,怎麽了?”
淩玲抬起頭,說:“麥子,我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問道:“什麽事啊?“
淩玲說:”麥子,我們買的房子離交接的日子不遠了。我們沒法現在兩個人都離開的。“
我愣住了。我確實把房子這件事都忘了。不過我馬上回過了神來,我說:“沒問題,我們房子不要了不就行了嗎?就算損失點定金,那也值得啊。”
於是我馬上給我的買房經濟人打了電話了解情況。一通電話打下來後,我麵如土色,癱在了椅子上。事情遠沒有我們想得那麽簡單。在這個時候想退房的話,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定金還是小事了。打官司的可能性都很大。因為前房主可能已經用他賣掉房子的錢又買了套房子,或者進行了其他投資。如果我們在房子交接前突然說不要房子了。那麽,我們甚至麵對被前房主起訴的危險和承受很大的經濟損失。
我沒有想到,我和淩玲花了那麽多精力買的房子現在成為了我們的攔路虎了。
我坐在那裏悶悶地喝酒。喝完一杯啤酒後,我對淩玲說:“寶貝,大衛那事還是算了。要回去我們就肯定要一起回去。再說了,大衛能想起讓我和他一起去中國的公司,不也證明了我有能力嗎?如果有能力的話,機會總會再來的。”
淩玲睜著大眼睛靜靜地聽著我說。我說完後,她沒有說什麽,起身又為了拿了一瓶啤酒。
第二天早上,我給大衛打了個電話,先把情況對他說明了一下,然後說這次中國我可能去不了了。大衛非常地失望。他說:“麥子,再考慮一下吧。多好的機會啊。再說了,你可以隨時回多倫多的。我保證,飛機票都給你報銷。”我歎了口氣說:“那我再考慮一下吧。”
晚上,當我鬱悶無比行屍走肉般地回到家裏時,我發現淩玲已經做了一桌子的菜。而且她臉上笑吟吟的好像很高興。我馬上說:“寶貝啊,你身體不方便還做這麽多菜幹什麽啊。累著了怎麽辦?”
淩玲笑嘻嘻地說:“快點洗完手來吃飯吧。”
坐下後,我咕嚕嚕一口氣喝了半杯啤酒。然後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菜。真好吃。淩玲的廚藝一直很好。她和我老媽不一樣。老媽幾十年來就知道翻來覆去做那幾個菜。而淩玲平時喜歡研究菜譜,嚐試做各種風味的菜。當然,每次做一個新菜的時候她自己是不品嚐的。於是我這個光榮的試菜員可以說是嚐盡了人間的酸甜苦辣。每次試菜之前我總是要祈禱那個寫菜譜的人創作時是神智清醒的,不然的話我可真是慘了。
淩玲也不吃什麽,坐著看著我吃。過了一會兒,她說:“麥子,我有辦法了。”
我愣了一下,問道:“什麽辦法?”
淩玲說道:“你先回中國工作,我在這裏把房子的事情處理好,然後生完孩子後,我就和你一起回去。”
我正往嘴裏塞了滿口的菜,差點噎著。喝了一大口啤酒把菜送下去後,我說:“寶貝,這事情也不用多想了。我也已經跟大衛說過我不去中國了。我怎麽可能把你一個人挺著大肚子留在這裏?”
淩玲說:“麥子,不是我一個人啊?我想過了。你又不是明天就走,從現在到你離開的那段時間,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把我媽申請來加拿大探親。這樣她就可以照顧我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淩玲的這個建議。坐那想了一會兒後,我說:“那也不行。你媽不會開車。你的肚子又那麽大了。萬一有點急事怎麽辦?”
淩玲馬上說:“麥子,這些情況我都考慮過了。我們樓下就是個超市,我媽走著就能去買菜了。如果有其它急事的話。老董他們都可以幫忙的啊。放心吧,麥子,我沒有那麽嬌嫩的。這裏不是還有很多移民一個人在這裏生孩子帶孩子的嗎?”
我坐在那裏沒有發聲。喝了口啤酒後,我說:“還是不行,我還得看著我們的孩子出世呢。“
淩玲噗哧一聲笑了:“傻瓜,你到時候不會回來啊?你不是還一直說要把我生孩子的過程都拍攝下來,以後讓孩子們看看媽媽生他們的時候吃了多少苦嗎?“
說完後,過了一會兒,淩玲又幽幽地說道:“麥子,我已經經曆過一次分離的失敗了。我不會再經曆第二次的。相信我,如果我覺得不行的話,我會把你叫回來的。就算你這輩子一事無成,隻要我們一家能在一起開開心心的過日子,我也知足了。”
我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說什麽好。我的腦袋像炸開來一樣得疼。淩玲也沒有說話,她用手托著臉頰,靜靜地看著我。
突然淩玲笑了,她問道:”麥子,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吃飯的時候嗎?“
“當然記得了,那天可把我激動壞了。“
我接著笑道:““你當時是不是看著我特別忠厚老實,所以想到留我吃飯啊?”
淩玲臉一紅,掃了我一眼,說道:“呸,你還老實啊?你的眼睛可不老實了,你當我不知道啊?”
看樣子我這輩子肯定是做不了流氓了,連偷偷地打幾個野眼都能被人家給識破了。
淩玲接著說:“那天你話很多,給我講了很多笑話,我真的很開心。我想,這個賊忒嘻嘻的男人挺好玩的。“
我喝酒。我離夢想的流氓境界又遠了很多。一個流氓怎麽可能給人好玩的感覺?
“麥子,我喜歡你賊忒嘻嘻的樣子,很頑皮,也很開心。“
“啊,是嗎?“,我說道
淩玲沒有接我的話,隻是柔柔地看著我。我喜歡她睜著大眼睛看著我的樣子,那麽得平靜,那麽得母性。我願意淩玲這樣子一直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淩玲說:“麥子,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我知道。這段時間來,每天早上在鏡子裏麵看到自己那張睡眼朦朧的苦瓜臉時,我自己也很不喜歡。恨不得弄下來燒盤苦瓜牛肉吃掉算了。
“麥子,我知道你想讓我和孩子們過得幸福。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你看你,就這麽點時間你長了那麽多的白頭發。“
淩玲頓了一下後,深深地看著我,說道:”麥子,我不想看到你這麽辛苦,這麽憂鬱。我想看到以前那個賊忒嘻嘻,一直快樂的麥子。所以我不想你放棄這次機會。“
我已經無法說話。我也已經無法看清淩玲的臉,因為淚水已將我的雙眼淹沒。
我走到淩玲身邊,坐在地上,緊緊地抱住她的雙膝,嗚咽道:“寶貝,這實在是太辛苦你了。”淩玲沒有說話,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三年多前,在飛機上,我滿臉笑容地對著身邊的美麗少婦說:“你好,是去多倫多嗎?我叫麥子。”那個少婦睜著美麗的大眼睛看我了一會,然後笑盈盈地對我說:“你好。我叫淩玲。” 少婦的聲音是那麽得動聽。
三年多來,這銀鈴般的聲音一直陪伴著我。
“麥子,你車開慢點啊,被你顛都顛死了。”
“麥子,如果我們兩個人能一直在這湖麵上飄下去多好。”
“麥子,我們也有一輛這樣的馬車就好了,這樣一路慢慢地走下去,多浪漫啊。”
“麥子,你在下麵幹什麽呢,把梯子扶穩點啊,別偷吃櫻桃啊”
“麥子,今天帶的午飯好吃嗎?”
“麥子,我相信我們會幸福的”
“麥子,我們也會有自己的房子的,對嗎?”
“麥子,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啊?要說真話,不許撒慌。”
”麥子。。。。“
三年多過去了,那個少婦美麗依舊。那雙大眼睛也依然如此得清澈動人。但是,我的臉上卻再也沒有了笑容。那個銀鈴般的聲音又在我耳邊說:“麥子,你安心去工作吧。我們會馬上就見麵的。”我抱住了我身邊的美麗少婦,我親愛的妻。哭得像個孩子。
5年多前,我離開了剛病愈出院的老爸,一個人來到了陌生的多倫多。5年以後,我又將要離開懷有身孕的妻,一個人回到已經漸漸陌生的中國。
有人說,移民那一天起,已經注定了我們這一生的漂泊。這難道是真的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