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第二十九章浮光
“你後悔與我的相遇?”
弘晝眼神有一點困惑, 又有一點懊惱 ,嘴角帶血微笑著,將義萱從翻倒的驢車上扶起來。
“我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的眼睛。”
義萱的思想陷入一片混亂和惶惑, 見到弘晝如同被韌絲纏住。她掙脫弘晝的手,將地上散落的野花收在一起。
沒有想到自己到北海外與曹霑相聚後,回真人府的路上,驢車忽然被弘晝的馬撞翻。
義萱覺得弘晝就是故意的,他們父子三人她都惹不起,自從允祿王爺說過,宮中都把她當作魅惑雍正和弘曆的妖女,她就很刻意避開與弘曆和弘晝私下接觸的機會。
“你是說喜喪的事?”弘晝故意賣個破綻聊天。
“要不是亮心師兄說漏嘴,我還真以為去年底,你沒有辦喪事呢。”
“你師兄是被我囑咐過,不要告訴你。”
“你做了就做了,我又不是你什麽人,我管得著嗎?”
“我不是怕你生氣嗎?你為什麽這段時間躲著我?”
“沒有啊, 我 ..是……”
“嗬嗬,你這個小鬼頭,怕妖女的名聲和我在一起不好聽。”
“陛下也這麽說?”
“當然沒有,要不是你的腦袋還在?”
“你今天追我的驢車幹什麽?“
“就是想和你說說話。”
“看你的嘴角都流血了,我可承擔不起衝撞你的過錯。”義萱謙卑的一福行禮道歉。
“沒事,就是今天送我福晉舒雅回她娘家,看到你的驢車出了城門,所以我就在此等你回來。”
弘晝接過身邊的太監遞過來的絹帕,將嘴角的血跡擦去。
“都是有福晉的人了,不要做這些無聊的事,你看大街上人們都看著,我又洗不白了。”義萱小大人般的委屈吐槽。
“沒事,我讓手下人收拾,幫你把驢車送回真人府,給你父親說一聲。”弘晝灑脫的說。
“我自己跟驢車回了,不想……”
“有些話,要借一步說。”
“我不想,”
“要不我喊了,”
“別,我聽你的,我們去哪?”
“就對麵的祥和樓,我們去那裏,等會介紹我的福晉舒雅與你認識。”
“可是,我怕她……”
“別擔心,今天還是她出招讓我等你的,說是想和你說說話。”
“真的?那你為啥不邀約我去你府上見她?”
“你不是一直躲著我嘛。”
看到義萱信以為真,弘晝嘴角含著笑意,給了駕駛驢車的小道士一些賞錢。打發他回真人府去通報一聲,就說是義萱被他的嫡福晉邀請說說話。
兩個人坐在祥和樓的包間內,小廝倒上清茶,又端來幾盤點心,然後關上門退出去。
義萱坐在弘晝對麵,不客氣的拿起圓桌上的點心吃了起來。弘晝看著義萱吃的香,臉上露出了姨母般的笑臉。
“你說吧,要說什麽話。”義萱想速戰速決,減少和弘晝相處的時間。
“聽說允祿王叔找你去王府歌嘯。”弘晝沒話找話的拖延時間。
“你想說的就這個八卦?”
“那我說說,我辦喪事的事?”
“我又不是卦婆,你辦都辦了,再說與我何幹?你們王子家眷那麽多,有的是人管你。”
“我不像允祿王叔,有那麽多家眷,我就一位嫡福晉。”
“我不信,說我是妖女,可你風評在京城也是風流貝勒。”
“嗬嗬,我就知道,妖女的稱呼嚇到你了。”
“難道你喜歡被人稱作風流貝勒?”
“喜歡啊,這就是我想要的風評。”
“所以你需要我這個妖女,在幫你加些猛料?可你是皇子,我就是一個道姑,就一個腦袋。”
“所以我單獨找你說說話,我覺得你參加允祿王叔的家宴就很好,他的那些福晉都說你歌嘯好聽。”
“你的福晉怎麽還沒到?”
“也許在娘家有事情絆住了。”
“你,又框我?”
“我不是沒招了嗎,隻好以福晉的名義請你。”
“那我告辭了,不想給你帶來困擾。”
“等一下,我已差人送信,我的另一個小王叔想認識你。”
“你,我不理你了。”義萱聽後心頭一緊、 拿出腰間的青布手帕拭掉額頭上的一層細
汗。弘晝看到義萱有些生氣,悄悄掀起眼皮看了義萱一眼、有點理虧的歉意。
“這位王叔可是你的同門,在家修道的。”弘晝從道義上套近乎。
“你有多少王叔?”義萱真的有些頭大,京城的王爺太多了,現在正好了解一下。
“多了,我皇爺爺生的王子多,不過這個王叔隻比我大一歲。我,弘曆,還有他是同日成婚的。”
弘晝聞著義萱身上的香味,心神在這一刻完全安靜下來,開始輕聲細語的講故事。義萱小手撐著下巴用心聽,父親婁近垣聽進去允祿的話,現在希望義萱多和王族的人交往。
現在弘晝說還要介紹一位王爺,還是在家修行的道士,知道雍正帝王族是喜歡佛教。現在聽到還有喜歡修道的王爺,義萱真的想見見,於是耐心的等待。
“你辦喪事好玩麽?”聊天中義萱還是忍不住的問,心裏自封的膠布被好奇心打開。
“好玩,我就隻邀請了四哥弘曆來府上,聽那些人給我哭喪,嗬嗬。”弘晝意味深長的一笑,眼神給了義萱一個蜻蜓點水的浮光。
弘晝想到弘曆來府上,看到他活著辦喪事,臉上一股陰氣籠罩,罵弘晝的話,聽上去言辭如暴雨敲打。但是兄弟倆的心卻在那一刻,穿透疏離隔膜的屏障貼近了許多。
“你真是鬼點子多,”義萱被弘晝的行動力凍結住, 無法再有任何話說。
“那還要謝謝你,你的話我聽進去 ,我不能讓父皇反感,就是變相的告訴弘曆我的心思,讓他安心。”
弘晝的嘴角牽起一個虛弱的笑、 喉嚨裏擠出這句無奈的話。
一個局,就為一人而設,天下也就皇家的兄弟能夠明白。很多話說不出口,但是立場和態度又必須要有所交代,活著辦喪事的鬧劇,讓兄弟倆克服了心裏障礙。
“他高興嗎?”義萱還是忍不住問了,堵在她嗓子眼兒的話。
“他狠狠的把我罵了一頓,不過看得出他挺感動的,這就是我想要的目的,嗬嗬嗬。”
弘晝坦蕩的笑著,就像是惡作劇的男孩看到想要結果的快樂。看著義萱輕輕的搖頭,弘晝心底輕輕浮起一陣風。
他喜歡和義萱默默相對時的眼神交流,希望這種無關愛戀的情誼長長久久。
弘晝希望小義萱快快長大,大的可以與他一起看風景,最好長大的義萱有自己的一個道觀。當他心情不好或閑暇的時候,可以去燒燒香,還有個知己說說話,那樣的人生該是多麽溫暖愜意。
“你的那個王叔怎麽還不到,又是框我的?”義萱看沒有人來,於是質問弘晝是否又是把戲。
“沒有框你,我們先說說話。”弘晝真誠的說。
不一會兒,弘晝的小廝帶著幾個人進入了二樓包間,為首的是一個十七歲的年輕人允禧,他頭上挽著一個道家發髻,穿著素青色緞麵的道袍,衣袂飄飄,走路輕盈帶風,渾身有一種仙風道骨雅致的神秘感。
“王叔來了,弘晝這廂有禮了。”
弘晝迎上去行禮後,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介紹義萱。
“這位就是我同你講過的義萱道姑。”
“義萱拜見王爺!”
“快請起,坐下說話。”
允禧將手中拿著的一個拂塵,及背後的一口寶劍摘下遞給了跟隨的小廝,義萱看著他的打扮完完全全就是模仿呂洞賓。在他身後的小廝,背上斜挎著一個布包,裏麵裝滿各種道教用品家當。
弘晝給允禧滿上茶水, 臉龐清瘦雙眼深邃的允禧,凝視了義萱一會,仿佛在洞察義萱身上的神秘感。
義萱靜靜的等著允禧,覺得他是一個有風骨的翩翩青少年,夕陽從窗戶照進室內,允禧好看清秀的五官浮著一層隔離於世的浮光。
允禧夕陽下顯得格外孤獨,雖然見到弘晝後臉上掛著一絲微笑,但是好像對這個世界不再充滿期待。
“你有法號嗎?”
“沒有,我才十一歲,父親說要等到今年底,和宮裏選的太監道童一起授碟。”
“宮裏也選了人修道?”
“嗯,有二十個道童,都是內務府選送的。”
弘晝對允禧說,“這下好了,父皇開始重視道教了,你修道我父皇一定喜歡。”
“我修道不是為我自己。”
允禧聲音低沉有力,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
“不是為你自己?紫瓊道號是什麽意思?”弘晝追問。
允禧喝著茶,沒有回應,坐著一旁的義萱根據紫瓊的道號,以自己的理解吟頌了呂洞賓寫的一首詩。
“遙指高峰笑一聲,紅霞紫霧麵前生。”
允禧沒有點頭稱賞,而是將手中的茶盞放下,站起身來在房中踱步,吟誦了白玉蟾的內丹詩句。
“清都五雲天,天中飛紫瓊。”
“原來你修的是南宗的金丹派。”
“不錯,義萱果然是道門中人,我們可以多交流。”
允禧眼前一亮,似乎是得到知音般,腳步停頓坐在椅子上、 望著義萱的時候,眼神都是柔光,聲音裏都是讚賞。
“謝謝,不過我修的是龍虎山正一道,重在符籙,南宗可是遠符籙的。”
“都是道門,你們交流,我可以觀摩學習。”弘晝烘托氣氛說。
“那你為什麽沒有穿紫袍?”義萱看著允禧身上的道袍,允禧是出生在皇家達官顯貴,穿紫衣不是更符合氣質身份。
“紫瓊來自玉蟾老祖的詩,我喜歡穿素色的道袍,表示我修道自律敬業的決心。”
弘晝聽他們兩個人說完後,湊熱鬧吟誦了宋朝範仲淹 詩句,“ 瓊台肯便長棲去,無限人間未度人。”
“嗬嗬嗬,好,知我者皇家隻有侄兒你了。”
義萱和允禧都歡樂的看著弘晝,一時間他們三個人就像找到知音般的共鳴。
白玉蟾是南宗五祖,道家代表人物之一,他的書畫是一絕。允禧用他的詩句作為自己的道號,因為他也是善於書法繪畫。
義萱直接就說出了自己修煉的門派,允禧猜想龍虎山的法師婁近垣一定對丹道有什麽心得,婁義萱是他的女兒,也許知道一些天機。
今天他這個王爺能以貴下賤,願意來會會婁義萱,除了風評說她是妖女外,主要是想探討一些煉丹的問題。
“你們龍虎山的人,也會看《指玄篇》嗎?”
“嗯,父親給我講過一些,”
“那你父親講過白玉蟾因為什麽煉內丹失敗了?”
“啊,他失敗過?”
“你不知道?”
“怪不得煉內丹,也要了解外丹,師兄說借用外丹修煉法門,內丹結的真的很快。”
“有道理,內丹難練啊,白玉蟾都有走丹之難?”
“父親說過,丘處機也有水晶塔坍之厄,金丹大道不易,需謹之慎之 。”
“現在的道教經典教派都不修煉外丹,而宮內的煉丹房,那些道士煉出的丹真的有效嗎?”允禧終於說出了心中的隱憂。
弘晝沒有插話,這個話題可是死結,他今天才知道,原來王叔允禧修金丹派道教,是為了對紫禁城的丹藥煉化有話語權,但是父皇能因此戒掉丹藥嗎?
婁近垣教育過義萱,麵對皇家的王子們談論煉丹的敏感話題要小心,搞不好就是殺頭滅族的罪。義萱想到父親的囑咐,收緊了嘴巴。她清楚在欽安殿值守的父親婁近垣,就在紫禁城中,卻從不對煉丹發表任何的看法。
看著兩位皇子都不說話,義萱打破沉默說,“我們正一道門所謂金丹,非指實物,是形容身心渾元如一,一炁無虧,身心圓滿和諧。精氣充盈不外泄,所以健康長壽。“
“說的對,所以修道應該煉內丹,未修命先煉性。”
“父皇說過修道不易,原來這麽回事啊。”
“煉內丹相當於一個新我的開始,身體不寂滅而成仙。”
“對對,義萱,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說著無意,聽著有心,弘晝聽他們談道,心中感慨,都是道門,有的煉內丹,有的煉外丹。選擇都在於內心的孚光信仰。
看義萱和允禧的神情,金丹就是毒藥,而父皇每日心甘情願地飲盡送到他手中的丹藥。
弘晝不知道自己該做出如何的選擇,就像允禧想為父皇盡力,親自修內丹派道門,但是父皇好像充耳不聞的,無視允禧的修道,更沒有與他探討任何煉丹的事。
登上皇位人的最大承受,就是獨自承受皇位帶來的孤獨和隔離。
雍正帝日夜操勞朝政,守護著所有國民和家人獲得的美好生活。擁有無上的權利和龍威的他,也意味著把自己留在金丹浮光的終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