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衣衫襤褸的植物學家
植物學家寫的科普、時評、遊記、散文
前言
多年來，筆者一直想寫一篇關於蘭花的科普，主要原因是蘭花的愛好者實在很多，有很多朋友有這個要求。另一個原因是，每年冬天在密蘇裏植物園（Missouri Botanical Garden）舉辦的蘭花展（Orchid Show）很有名，顯然是當地的一個重要的文化活動。很多本地的華人朋友希望筆者對植物園的蘭展和蘭花作些介紹。
密蘇裏植物園一年一度的蘭花展（Orchid Show）
大距凹唇蘭（Comparettia macroplectron）
蘭花在文化、文學中的地位
這點不用贅述。相信，許多朋友都能吟誦幾首有關蘭花的唐詩宋詞。蘭花在國畫中，更是地位顯赫，有哪位國畫大師沒畫過蘭花？淡淡的幾筆勾勒出的蘭花，卻能顯示畫家的國畫功底。下圖是聖路易斯畫家劉隼教授為本文作的蘭草畫。從中國傳統美學來看，蘭花幽香清遠，隻能生長在幽穀淨土，開放在人們的理想境界中；蘭品被當作人品的象征，蘭骨是風骨的寫照。
聖路易斯畫家劉隼教授為本文作畫
有一點很有趣，文學和國畫中的蘭花，在分類學上主要是我們國家的“國蘭”，比如春蘭、蕙蘭、建蘭、墨蘭、寒蘭，都屬於蘭屬（Cymbidium）。這個屬一共就50多種，隻在亞洲和太平洋島嶼分布。2013年的數據，我國一共有蘭科植物約1300多種，分在190多個屬。
波狀蕾麗蘭 Laelia undulata
除了蘭屬植物，在我國有名的蘭科植物還有重要的藥用植物天麻（Gastrodia elata）。很多南方的農村朋友小時候有上山挖天麻的經曆。筆者小時候也在大包山上挖到過天麻，應該掙過1毛多錢。野生天麻很少，又沒葉子，很難遇到。咖啡、冰淇淋、蛋糕中很流行的香草（Vanilla）也是蘭科植物，我國不產。
天麻（Gastrodia elata）
香草（Vanilla sp.）
為什麽蘭花在冬季開花？
細心的朋友可能會好奇，為什麽大多數蘭花，特別是栽培種類，總是在冬天開花？原因是，較低的溫度對於許多蘭花長出花枝非常重要，即所謂的“春化作用”。其實，很多植物都必須經曆一段時間的持續低溫才能由營養生長階段轉入生殖階段生長。另一方麵，春化作用後，植物用開花的方式準備迎接春天的到來，因為氣溫升高後開花才能結實。看來，植物也知道，“冬天來了，那春天還會遠嗎？”植物是不是比英國詩人雪萊更懂《西風頌》，至少比雪萊早數千萬年吧？有花植物（flowering plants）起源於大約1.4億年前。
當然，還有一部分植物很“任性”，不受春化作用的影響，絕不在春天開花。
一種春蘭 Cymbidium Mini Beacon 'Red Torch
野生蘭花的保護
現在我國栽培的種類中，不再局限於蘭屬植物。可以說，蘭友們對蘭科的所有野生植物都感興趣。可惜，野生蘭幾乎都被挖光了。這是蘭科植物保護的巨大災難。看似這些野生物種都有人精心照管了，可是很多植物在野生狀態下才生長最好，它們需要當地的昆蟲為它們傳粉，需要當地的真菌、土壤、植物、溫度、濕度為它們提供生長環境，需要與別的同類進行交流繁育後代並產生自然進化，。。。這些條件在栽培情況下都很難達到。
一種兜蘭 Paphiopedilum Ceres 'Superbum'
國際上，現在所有蘭科植物都被禁止出口。所以，下次您如果在國外旅遊看到漂亮的蘭花，可千萬不能帶回國啊！您有可能為此坐牢。
萬代蘭雜交種 Vanda hybrid (V sanderiana 'Athena' X V. coerulea 'CF Indigo')
密蘇裏植物園的蘭展特別在哪裏？
植物園有很長的栽培蘭花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大約180年前。植物園的創始人亨利·蕭（Henry Shaw）就是個蘭花迷。在19世紀當聖路易斯的汙染非常嚴重時，亨利·蕭生怕他栽培的蘭花受到影響，便在離植物園35英裏的西部Gray Summit買了大片農場建立蕭氏自然保護區（Shaw Nature Reserve），將他的蘭花移到保護區。後來，燒煤減少、汙染降低後，那些蘭花又移回了城裏的植物園本部。
澤棱蘭 Zelenkoa onusta 'Tower Grove'
現在植物園已經有數千盆蘭花，而且數量還不斷增長。這裏收集的蘭花跟大多數別的地方的蘭花最大的不同是，這裏蘭花種類的全球性——通過密蘇裏植物園遍布全球39個國家的植物研究與保護，這裏的蘭花來自數十個國家。比如，馬達加斯加的蘭花、哥倫比亞的蘭花、新喀裏多尼亞（New Caledonia）的蘭花等等，在別的地方就很少見，跟市麵上的流行的蝴蝶蘭比，那更是天壤之別。即使您不是蘭花迷，也不能錯過這樣的自然與文化大餐，尤其在這寒冷的冬天裏。
雙絲蘭 Dinema polybulbon
蘭花遠不如蕨類有趣
筆者本人實在不是蘭花的粉絲。實際上，筆者從來沒怎麽喜歡過蘭花。對於從事植物親緣與進化研究的衣衫襤褸的植物學家來說，蘭花在植物進化史上實在不是特別有趣。蘭花在分類上都屬於蘭科Orchidaceae，大約8000萬前起源（也可能1億年前），全世界現在已知大約2萬種分在760多個屬裏，而每年大約有150個新種發表。想想筆者研究的蕨類植物的一個屬，可能都比整個蘭科還古老。蕨類植物全世界隻有1.5萬種左右，卻有著3.8億年的進化史，在時間的長河裏，進化出了很多有趣的特征。甚至蘭花本身的進化樹，如果用常用的樹狀圖（dendrogram）顯示，就一個大梳子（comb-like tree），實在是很沒趣（下圖是最新的還沒發表的基於339個核基因的進化樹，除帶小圓圈的五枝外，其他親緣關係沒有很強的支持率）。當然研究進化論的祖師爺達爾文對蘭花情有獨鍾，他及許多喜歡蘭花的植物學家看重蘭花花瓣的千姿百態，看重它們勾引昆蟲所賣弄的各種風騷。
筆者不太喜歡蘭花，還有一點隱情。2022年筆者發表了7個植物新屬，卻隻能屈居“世界杯”季軍，因為有兩位蘭科專家一道發表了8個新屬，雖然他們發表的都是雜交新屬。您說這氣不氣人？
夜夫人(Brassavola nodosa)
其實，蘭花也挺有趣
筆者在此說蘭花遠遠沒有蕨類有趣，不希望筆者的好友、蘭花專家看到此文。也不想得罪喜歡蘭花、討厭蕨類的朋友。其實，蘭花還是挺有趣的。這不，在前年出版的《植物學家的野外考察手記》中，筆者曾有過這樣的記述：
“我們昨天見到的龍頭蘭，是一種蘭花。這朵美麗的蘭花足有10厘米的距。這讓我想起達爾文有關昆蟲與蘭花協同進化的理論。有一種原產馬達加斯加的彗星蘭（下圖）曾讓提出進化論的達爾文感到極度好奇。這種彗星蘭有又長又細的花距，從花的開口到底部是一條長達28.6厘米的細管，隻有底部3.8厘米處才有花蜜。什麽樣的昆蟲能夠吸到它的花蜜？達爾文大膽地猜測：“在馬達加斯加必定生活著一種蛾，它們的喙能夠伸到25厘米長！”1873年，著名的博物學家赫曼·繆勒在《自然》雜誌上報告說他的哥哥曾經在巴西抓到過喙長達25厘米的天蛾，說明達爾文的猜測並不那麽荒唐。1903年，這種蛾終於在馬達加斯加被找到了—一種長著25厘米長的喙、像小鳥一般大小（展翅13～15厘米）的大型天蛾。它被命名為“預測”（Xanthopan morgani praedicta）。這時候距離達爾文做出猜測已過了41年。更有趣的是，大約在10年前，有人在馬達加斯加的這種慧星蘭附近安裝了紅外攝像機，連續觀察，終於拍攝到了“預測”在夜裏用長喙偷食慧星蘭花距底部的花蜜的行為。這在當時引起生物學界的轟動，至今也是生物進化學的經典案例！海外的朋友可以看看這個youtube上的視頻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MVN1EWxfAU”。
彗星蘭 Angraecum sesquipedale (Christmas Orchid, Darwin's Orchid)
擁有長喙的大型天蛾“預測”準備吸食彗星蘭的花蜜
不便囉嗦了，趕快欣賞蘭花吧！
南騾遠蘭 Grandiphyllum divaricatum
蜘蛛文心蘭Brassidium Wild Warrior 'Chieftain'
聖斯威森兜蘭（學名：Paphiopedilum 'SaintSwithin'）
一種石斛Dendrobium Ellen
鳥首蘭 Ornithocephalus gladiatus
卷瓣蘭 Bulbophyllum fletcherianum
美洲兜蘭Phragmipedium_Living_Fire '3N'
文心蘭Oncidium maculatum
種類太多，您自己來看吧！除疫情期間外，每年密蘇裏植物園都有蘭展。今年植物園的蘭展2月25號結束。
https://www.missouribotanicalgarden.org/events-classes/signature-events/orchid-show
致謝 Nathan Kwarta分享很多照片，劉隼教授為本文作畫
作者簡介：植物學家、進化生物學家，業餘寫些遊記、散文、科普和時評。四川雅安市石棉縣人，蘭州大學學士，中科院成都生物所碩士，德國美因茨（Mainz）大學博士，密蘇裏植物園資深研究員。微信：gonggashan1. email: gonggashan@gmail.com；公眾號：一個衣衫襤褸的植物學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