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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故事:五環外的女人(第三十六章)

(2020-10-11 15:58:44) 下一個

第三十六章 寧紅

 

這個年,寧紅注定過不愉快。

年前還好好的。公司那頭,她忙著核準年終獎,旗袍會這邊,有慶祝活動,還請了健身俱樂部的婦科專家,來會裏講女性保健。她早早地張羅著去拜訪這個那個要人,去哪些哪些地方——逢年過節,是聯絡感情的好時候。

可沒想到,年還沒到,她卻住院了。

用她自己跟吳冠軍抱怨的話說就是,“人家過年,我過敏”。蕁麻疹。吃藥不行,隻能住院,查過敏源,慢慢治療。寧紅都不記得自己上次住院是什麽時候,怎麽一個小小的過敏就把她打倒了呢。沒辦法,蕁麻疹可不跟她客氣,白天隱藏,一到傍晚,它就一大片一大片出現,屬於遊擊戰爭,搞突然襲擊,說句不好聽的,屁股上都有。

人生突然充滿了疙瘩。寧紅害怕。

住院的單人間,是吳冠軍一手安排的。寧紅非常配合地做了過敏原檢查,結論是:對雞蛋、醋和香蕉過敏。追根溯源,屬於免疫力下降。醫生給寧紅藥,全是西藥:法莫替丁片、複方甘草酸苷片、桂利嗪片、琥珀酸亞鐵片、酮替芬片……每天吃一把,治療了一個禮拜,到年前了,身上疙瘩卻很頑固,一會兒好,一會兒壞,就是不肯撤退。

寧紅問:“大夫,能吃中藥麽。”

大夫答:“不能混著吃,一個療程結束,可以嚐試。”

寧紅著急,“大夫,有特效藥麽,我等著回過家過年。”

大夫答:“用激素。”又說,“一般病人,估計早都用上激素治療了,也就是寧老師您,我們才如此慎重。”

激素。寧紅當然知道激素快。作用快。效果明顯,但副總用大。輕則發胖,重則股骨頭壞死(參照非典)。寧紅不願意麵對發胖的自己。隻能熬。跟坐牢似的。

吳冠軍和乃心過年的行程寧紅已經給安排好了:三十、初一,去婆家,初二回娘家,初三再回婆家,一直待到假期結束。除了年三十,寧紅幾乎沒怎麽跟老吳視頻過。那邊歡樂,這邊淒清,一人間病房,隻有包陪著她。寧紅沒在六瓣花小群裏提自己的病情,她不想讓人看笑話。皮膚科封閉式管理,寧紅出不去,別人也沒法兒進來,寧紅申請去醫院花園走走,大夫不同意,說怕疙瘩見風長,治療會前功盡棄。

年三十晚上最難過,女兒和老吳拜過年了。視頻關閉,寧紅一個人對著電視看春晚。

群發了祝福短信——寧紅也給左總發了一個。內容是獨家供應的。寫了刪刪了寫,最終呈現出來的是:祝左總及夫人,闔家歡樂,白頭到老。有點揶揄。左豪似乎並不在意,直接回了一段語音,“寧主編,新年快樂,繼續合作。”寧紅捧著手機呆了一會兒,她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有點太把那事兒當回事兒,人家隻是有棗沒棗打一杆子,逢場作戲,她呢,卻真往心裏走了。

寧紅又給蒯姐發祝福。蒯姐也回複了,祝她發財,跟著給了個紅包,一百六十六,弄得寧紅不好意思,隻能回了個一百八十八。寧紅意識到,這個圈層的人,鬧翻是不至於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以後還要合作,即便有一萬個不愉快,也得忍住了。而且捫心自問,你寧紅有什麽不愉快呢,人家設套,你不是沒往裏鑽麽,你不是一點虧沒吃麽。何必生氣?好笑。

六瓣花群裏開始發紅包了,桑嫣第一個,發了個大包,眾人哄搶,連一貫矜持的毛文娉都點了。於曼蔓更是死皮賴臉求著再來一個。寧紅也跟著發了。都搶完。她才想著給姐妹們挨個發祝福。

老桑是第一個。直接打電話過去的。桑嫣接了,寧紅問了老太爺和老太太的情況,又說了一車吉利話;許可凡她不喜歡,直接發了四個字:新年快樂。許可凡禮尚往來,回了四個字:新年快樂。寧紅覺著她根本就是複製粘貼;給文娉的是一段語音,內容為:親愛的,新的一年,祝你歲月靜好、事事順心。文娉回複也是語音:親愛的,一年一年,真快,感覺我們一起經曆了好多好多,這份感情我很珍惜,好姐妹一輩子,真心希望你過得好。寧紅一麵感動一麵氣弱,瞧瞧,又被比下去了,她既沒有人家的真誠,又沒有人家的質樸。她怎麽就腦殘用了歲月靜好這幾個字呢。她又不是張愛玲的粉絲兒。

然後是楊盼。她發了一張新年快樂的動圖過去。楊盼回複一段話文字:新年好老班長。寧紅不屑,老楊也就這水平。虧得還盤踞在教育戰線。沒進公立學校不虧。誰知楊盼又補了一段:網絡就是好,問個新年好,雖然不見麵,永遠忘不了,願我們健康,快樂,永不老。

嗬嗬,什麽檔次。寧紅懶得回複了。

最後是於曼蔓。若是平時,寧紅可能會給曼蔓和楊盼一樣的待遇,直接一張圖片了事,看聊天記錄,她跟曼蔓的上一次對話還是中秋節,她也是發了張圖片。但此一時彼一時,她現在可無聊呢,除了文娉,恐怕就隻有曼蔓能陪她聊天。於是乎,寧紅撥了個語音過去,於曼蔓接了。

寧紅熱情地,“幹啥呢。”

曼蔓答:“躺著呢。”有氣無力。

“回老家了不。”

“我敢回去麽。”

“擱北京呐。”

曼蔓嗯了一聲,反問寧紅在幹嗎。

寧紅笑嗬嗬道:“最怕過年,鬧得頭疼,以後你可得找個孤兒,不用那麽多囉嗦事。”

於曼蔓說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寧紅不戀戰,話題轉變,開啟懷舊模式,“真懷念咱們讀書那會兒。”曼蔓說可不。

寧紅繼續,“你記得那年吧,好像是入學第一年,你還沒來我們寢室呢,過年咱都沒回去,文娉、老桑、你,有沒有可凡和楊盼不記得了。”

曼蔓道:“還有陳烈香。”

寧紅停頓,不深究,“反正就有那麽一年,咱在學校門口那音像店,跟那老板,那女老板記得不,短頭發,有點像男人,她彈吉他,咱用那蜂窩煤爐子做烤肉吃。”曼蔓接話,“你還把肉烤糊了。”寧紅糾正,“那是文娉,她不會烤。”說到這兒,閨蜜笑一陣,孤單寂寞似乎也減退了不少。

於曼蔓突然惆悵,“好日子一去不複返嘍。”

“別啊,”寧紅鼓勵她,“好日子還擱前頭呢。”

曼蔓口氣加重,“老寧,我真羨慕你。”

寧紅反倒要矜持,“羨慕我啥,羨慕我累。”

“你啥都有了。”曼蔓落寞。

“都是虛的。”寧紅真心心疼起曼蔓來。

“人可不就是為這些虛的活,”曼蔓突然有點哲學家的意思,“活來活去,就活一口氣。”

寧紅一時不曉得從何處安慰,混亂問道:“你媽還催你呢。”曼蔓哼一聲,“且催呢。”

寧紅問:“這會兒屋頭就你一人?”

曼蔓道:“一個鬼影兒都沒有。”

“合租的那倆貨呢。”

“回老家一個,”曼蔓說,“還有一個,”她突然惱火,“哎呦別提了,那個提起來我都……我都不解恨!”看樣子有故事。

寧紅連忙問:“咋滴了這是,哪個讓你不解恨呀,男的女的。”

“女的。”

“就上次跟你老桑公公生日宴會那個。”

“就她。”

“她咋地了。”

曼蔓大喘氣,“我跟你說老桑這人出了社會根本就處不到真心朋友就沒有,還是咱們這從小一起長大的真,你說那小房燕兒,就一小孩兒,我對她多好多好,人背後給我擺一道。”寧紅見話裏有話,故意引逗她道:“她一小孩,怎麽跟你比。”於曼蔓憤然,“我當玩了一場農夫與蛇,我就是那農夫。”

寧紅繼續問:“是蒯姐介紹的?”

曼蔓支吾。

寧紅更進一步,“我可聽人說,蒯姐最喜歡給人介紹對象。”能套一點是一點。有曼蔓這點“新聞”做佐料,突然這個年又有意思了。

於曼蔓糾正,“不是對象,是工作,當助理。”

“當誰的助理?”

“蒯姐不讓說。”

“咱們親還是蒯姐親。”

於曼蔓一咬牙,“左總招人。”

寧紅頓時頭皮過電,蕁麻疹都快被喚醒了。左豪啊左豪,這標準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這邊打不著棗子,又換了一顆樹打呀!看於曼蔓不明就裏的樣子,寧紅隻好拐著彎提醒她,“有些工作,不做也好,你現在的主要工作是嫁人。”曼蔓癟嘴道:“紅子,你可得幫我留意。”寧紅說必須的。

掛了語音,寧紅坐在病床上,護士來巡房,寧紅吃了一天之中的最後一頓藥。她有點失神。這江湖的水,比她料想的還要深。左太太不還沒死麽。這就著急找下家了?曼蔓是真傻還是裝傻,這個助理好做的?不過也許人家於曼蔓當真覺得是個機會,如果能當上左太太,或者哪怕當不上,就當個姘頭,估計也能撈一票。再一想,寧紅又替自己委屈,她也曾是候選人,她怎麽就能跟幹房中介的燕兒平起平坐。是一個水平線上的人麽。她恨蒯姐有眼無珠,又恨左豪饑不擇食。男人啊,有幾個不渣的?就這麽東想西想到十二點,吳冠軍來電話了。開篇就是甜言蜜語,“夫人,謝謝你。”寧紅說了句少來。吳冠軍又說:“夫人受苦了。”

寧紅心思不在膩歪上,直接道:“老左招了個助理你知道嗎。”

老吳笑說:“這事兒哪能告訴我。”

“知道是誰麽。”

“不知道。”

“是跟於曼蔓合租的那個房中介。”

“別不是要找房子吧。”老吳開玩笑。

寧紅恨道:“你需要麽。”

“什麽。”

“助理。”

“我不是有助理麽。”

寧紅這才想起來,老吳有助理,秘書小張。男的。她轉而感歎,“你說這男人一到中年要不作點花兒出來,是不是都覺得自己白活?”

吳冠軍勸,“夫人,咱不管別人,咱就管自己,別胡思亂想,你這病也有心理因素,想太多。”

寧紅不肯幹休,追問:“老吳,你是不是有事兒沒告訴我。”吳冠軍一下急了,“夫人,這大過年的……要不這麽著……我現在就回去……年也別過了。”

寧紅嗬嗬笑,把吳冠軍安撫住。然後才鬼頭鬼腦問:“你跟我說實話,老劉在外麵有故事不。”

“哪個老劉。”

“劉憲魁。”

“哎呀……沒有……”吳冠軍急得恨不得自刎。寧紅見狀,隻好打住,又問了幾句接下來的行程,吳冠軍不打磕巴報了,包括去她媽那,去七大姑八大姨那拜年。寧紅叮囑老吳把乃心的壓歲錢把緊,別讓孩子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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