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許可凡
許可凡家房型是有點奇怪。
文娉次次來,次次都發暈,來來回回跑,跟上體育課似的。兩個臥室在南北兩頭,中間幾乎沒有客廳,隻有條長長的走道,整個房子呈個狗骨頭型。
毛文娉是沒有資格點評的,因為她連自己的房子都還沒有,而且,針對這房子,許可凡的丈夫尉遲寅給過評判,他也說像狗骨頭,“但比菜刀型、刀把型要好很多,而且狗來財,是好征兆”。主人都這麽說,文娉自然“不容置喙”了。
這次來,許可凡的婆婆也在。文娉不好意思,但許可凡顯然不太在意,她跟婆婆,早都過了矛盾重生的階段。搞清楚,這裏是北京,她婆婆從七八線的縣城巴巴地來了,眼見著兒子媳婦生活如此艱苦,就是想鬧事,也必須先偃旗息鼓,一致對外了。大城市,生活太難,不容許任何人耍小脾氣,婆婆也不行。
更何況,婆婆也是人,是人就有勞動力,能幫她帶孩子,許可凡和尉遲寅多少能解解放,騰出精力,投身事業。許可凡多看重自己和老公的事業呀!本科保大,碩研到北京讀政法,一畢業考進郊區法院,還分到了經濟適用房。許可凡人為自己的前半生,蠻勵誌的,老了值得寫回憶錄那種。尉遲寅呢,跟她勢均力敵,老家的發小,學計算機的,剛開始混五道口,在網易做過。現在在樂視,當碼農。他們兩口子都巴望著在事業上更上層樓。
某種意義上,許可凡歡迎文娉時不時來一趟,多少能起到調節家庭氣氛的作用。菲菲喜歡文娉阿姨。文娉來了,媽媽就不會逼她練字。尉遲也喜歡跟文娉談一些人生哲學。他說什麽,毛文娉總是禮貌性附和。她許可凡就不行。學霸許可凡不喜歡說廢話,她向來一針見血一語中的一劍封喉,可能跟職業有關,許法官說話總會給人一種分量感。因此,寧紅不喜歡她。畢竟一山不容二虎。
許可凡做民事法官,工作中雞毛蒜皮家長裏短聽多了,調解的口舌費多了,回到家自然少言寡語,麵色凝重,毛文娉來,她也難得開心一回,隻要文娉存在,空氣似乎都歡快些。許可凡和文娉又是老鄉,都是河北薊縣出來的,一見麵就淚汪汪,再加上許可凡存心要跟寧紅爭奪友誼,所以對文娉就更熱情了。
晚飯後是閨蜜臥談時間,客房的小床是許可凡和文娉的主場。“碗筷誰洗。”文娉禮貌地。
“放那,他媽要弄就弄,不弄明天我洗。”許可凡讓文娉躺下。“那誰離了你知道嗎。”許可凡陡然切入一個新話題,她仔細觀察文娉。她眼瞼似乎抖了兩下。可能已經知道了。文娉問是誰。許可凡說:“你還記得上次幾家人一起去滑雪,劉憲魁那朋友,跟王冠軍玩得也不錯。”文娉好像有點印象,但一時說不出名字。“老高,高處寒。”許可凡揭秘了。文娉忙說是有著這麽個人。
許可凡又說:“官司在我們那打的,勸了,沒用。”
文娉哦了一聲。
“孩子歸女方。”
毛文娉問:“因為什麽。”
“性格不合,他淨身出戶。”
“他是過錯方麽。”
許可凡低聲婉轉地,“這就是老高夠男人的地方了,他是覺得,女方跟他一場不容易,將來又要養孩子,所以房子直接給了。”
“房子在哪兒。”
“通州。”
“多大?”文娉問得細致。
“有一百平。”
文娉思忖。通州,一百平,少說也要五百萬,老高這麽一把送出去,想必他有什麽把柄在女方手裏。
“老高多大?”文娉又問。
許可凡說比她們要大個幾歲。實際上,許可凡提這個事,是存心幫文娉拉和,在她眼裏,老高除了離婚大傷元氣之外,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在金融係統工作,就前途大好,他敢於淨身,就說明對自己的賺錢能力有信心,而且老高看上去多年輕啊,沒有同齡男人的油膩,肚子平整,頭發茂密,膚色古銅,笑容可掬。她如果沒單身,也會願意跟這樣的男人共同奮鬥。許可凡暗暗觀察,她覺得毛文娉似乎有點動心,隻不過,還在強作鎮定。這個老同學她了解。內斂,謙和,也有城府。
消息公布完畢,許可凡牽頭,聯合文娉,狠狠埋汰了高的前妻十分鍾。她隻配十分鍾。多了,她們都懶得罵她。跟老高比,這個前妻實在無關緊要。
話題轉變,文娉問許可凡最近跟楊盼聯係沒有。
許可凡說沒聯係。她對楊盼不感興趣。窮人一個。到處做補習老師,想進公立學校想了多少年,始終沒能如願。文娉再問跟於曼蔓有沒有見麵。許可凡說在地鐵口碰過一次。
“她幹嗎呢。”許可凡反問文娉。
“說在宋莊那邊。”
“做什麽。”
“不知道。”文娉一問三不知。
“還跟那個畫家在一塊麽。”許可凡好奇。
“哪個畫家?”
“光頭那個。”
“沒有吧。”文娉大概知道點。許可凡鼻孔裏噴氣,翻了個白眼,在她看來,她們是良家婦女,於曼蔓不是,“人家有老婆,而且也沒把她當情人,他們呀,就是一幫子人胡混,齊畢業,曼蔓換了幾份工作了。”
文娉掰著手指頭算,她知道的,就有六份。地產公司秘書、報社編輯、私企紀錄片剪輯師、雜誌發行員、保險業務員、策展人……
曼蔓的職業經曆豐富,哪個都做不長,唯一做長的,是吃。年輕的時候,於曼蔓好吃。她曾放出豪言,北京城十六個市轄區,哪兒塊有好吃的,她就是活地圖。
隻可惜,吃是耗錢的,不是掙錢的,吃多了還要減肥,更賠錢。還有於曼蔓那些沒必要的“生活講究”,太誇張。小資的本事沒學到,小資的毛病卻一個弄了個齊全。許可凡對她不屑就不屑在這兒。毛文娉和楊盼同樣單身多年,可人家好歹有點積累。文娉沒房,但有戶口;楊盼出來早,沒戶口也沒房,好歹還有點存款,去年正兒八經找個男人結了婚。雖然定居燕郊有點寒磣,可終究是成了家。她於曼蔓呢,無戶無房無存款,標準的“三無光腚女”,如今年老色衰(年輕時候也沒多漂亮),想在北京找人接盤,簡直做夢!
兩個人又聊到桑嫣。許可凡一言以蔽之:不能比。這個話題便及時中止了。
最後談楊盼。在“六瓣花”裏,楊盼向來都是最不起眼的一個,長相標準河北村裏女孩樣子,敦實,憨厚,臉盤子偏大,皮膚也不太好。許可凡突然對她讚賞有加。這屬於戰略性誇獎。剛才已經批過曼蔓了,再批楊盼,就顯得天底下沒好人了。而且楊盼混得不如她,許可凡捧起來也毫無壓力,在她嘴裏,楊盼就是艱苦奮鬥識時務的典型。
許可凡歪在那兒,兩眼看天花板,“盼兒就這點好,認實,有多大碗吃多大飯,當初知道拿不到畢業證,肄業證都不等著領,直接來北京上班了。”
文娉問:“還在她姐那做麽。”
許可凡說:“早都不做了吧。”
楊盼的表姐夫在北京包了份雜誌,楊盼來京第一份工作,就是幫姐夫收稿子。
“她老公幹什麽的來著。”許可凡突然明知故問。
“修手機的。”
許可凡不往下問了。點到為止。滿足了。她老公尉遲是程序員,自然比修手機的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這也要比。
說完幾個關鍵人物,許可凡和文娉又聊了一會兒往事,無非是那些老三篇,每次談得都一樣,每次的笑點都一樣,無外乎,寧紅出擊,桑嫣出手,楊盼出醜,曼蔓出格,文娉又問問許可凡婆婆媽媽的話,許可凡再象征性地關心文娉最近編了什麽書,能不能寄給她幾本(寄了她也不看,沒時間),然後就該睡了。臨睡前,好玩的是,六瓣花的微信小群裏突然跳出條消息。文娉和許可凡都端著手機看,是桑嫣發出來的。桑大奶奶除了分享美妝產品,很少發言。她隻說了一句話:我馬上也要搬到五環外啦!
許可凡瞬間清醒。她看著文娉。顯然,從老同學一臉懵的樣子可以得知,文娉也不知道內情。
許可凡自言自語,“也離了?”
“不會吧。”毛文娉都快對婚姻失去信心了。
“你以為。”許可凡見得多,“有錢人家的飯好吃的?”
文娉不言語。
許可凡又說:“嫁過去兩年了吧。”
文娉不出聲。許可凡明白桑嫣在生育問題上的急切。老桑沒提過,但她記得辦婚禮的時候,老桑的公婆就撒了好多紅棗花生在床上。
“人呐,到什麽時候,都還得靠自己!”許可凡順腳踩一下。
不過桑嫣很快用實際行動破除了各種謠言,她沒離婚,單純隻是跟老公劉憲魁和小姑子劉伊若搬到五環外的別墅過日子。劉憲魁父母有遠見,十幾年前就買下了寧紅所在小區的別墅,獨棟,四層,帶花園,帶車庫。如今桑嫣老不生,公婆認為是壓力太大,劉伊若被催婚催得緊,也嚷嚷著要搬出來。因此,五環外的小別墅在白交了多年物業費之後,再度啟用。許可凡得知桑嫣要來,私下裏很不屑,她對著老公尉遲寅,“還是沒錢,別墅誰買這呀,都趕著去昌平、順義,中央別墅區。”尉遲道:“孩子上學怎麽辦。”許可凡諷刺,“孩子影兒沒呢。”尉遲又明白過來,“隻是到這兒住,戶口沒遷。”許可凡和寧紅在群裏不說話,分別發了個鼓掌的表情。楊盼和文娉都說恭喜。於曼蔓嚷嚷著讓桑嫣請客。桑嫣沒打磕巴,瞬間同意了,她說家裏新雇的保姆崔姐是安徽人,燒得一手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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