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劉伊若
嫂子腳踩香蕉皮的事，劉伊若一直不確定要不要跟老哥說。剛開始看嫂子沒事，忘了說，現在桑嫣流了產，她又不忍心說。嫂子活得小心，她不能再給她增添心理負擔。在醫院住了幾天，桑嫣回家了，公婆來看了她兩次，又讓她請最好的月嫂。小月子也要仔細坐。
伊若看出來了，這麽大的事，桑嫣都沒告訴娘家。大事也當成小事辦。這樣才能把負麵影響降到最低。這二年，桑嫣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打針吃藥，吃藥打針，中的西的，反反複複，外人不清楚，劉伊若都在旁邊看著。看得她都有心理陰影。將來她要結了婚，要是這麽著還生不出孩，幹脆丁克，如果婆家不同意，那就離婚。不過，伊若站在爸媽的角度考慮，又覺得嫂子實在背負著家族的眾望。
她記得一個區人大的叔叔來家裏說過，“劉家沒後，那不夠能！”好笑，跟他有啥關係，可這就是現實。劉家得有後人，不論男女，家裏幾代人積累的財富、人脈關係，需要傳承。所以，桑嫣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劉伊若不曉得怎麽安慰桑嫣，於是隻能跟崔姐交代，多做嫂子愛吃的。她呢，但凡在家，鞍前馬後，陪著顧著。
桑嫣到家。客人們跟著也到了。
她那些同學，住在禦府嘉園那幾位，先是集體去醫院一次，後來又分別來。伊若最看不上寧紅，她甚至覺得，嫂子流產，寧紅是有點高興的。人一進門就拖著腔調，“妹妹呀……沒事沒事沒事……”
分明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伊若眼裏，寧紅就是個事兒媽，見麵第一次就要給她介紹對象，動不動就問人家的隱私，不是沒眼力見兒，就是犯賤！她諂媚起桑嫣來，也是毫無底線。她說桑嫣從本科時代就是係裏的“名媛”，說這話的時候寧紅笑得露牙花子，“現在晉級了，成‘大媛’了。”
末尾還一拐彎，大媛er。
伊若還算喜歡文娉，為人低調，話不多，眼神裏透露的是真擔心、真煩惱。不那麽綠茶。伊若還看出來，上次，文娉似乎就對高律師感興趣。但這個女人太克製，放不開。伊若都替她著急。
楊盼也來了，送了一個偏方，四隻青蛙眼睛。她一看就知道嫂子根本不會吃，多少名醫都看過，誰會把希望寄托在河北農村的土方子上。上回楊盼送的化妝品，桑嫣給伊若了。伊若問過桑嫣，“楊老師是不是有事求你。”桑嫣一笑，“一點小事，舉手之勞。”劉伊若不用猜也知道，楊盼想來北京想瘋了，可她就不明白，就算來北京了，又能怎麽著，還不是底層？還不是一天三頓過苦日子，不如在老家，輕輕鬆鬆快快樂樂，非把北京擠得爆炸，哪兒舒服？！
還有那個於曼蔓。也來了。又帶吃的，這回高級點。榴蓮。她也屬於伊若理解不了的類型，她聽嫂子說了，曼蔓混藝術圈，在宋莊待了許多年，可是看她的穿著打扮談吐就能判斷出來，不管混多少年，反正，於曼蔓是沒混出什麽門道，除了一對大胸，挺得高高的——也許中年油膩直男喜歡，反正她劉伊若看來，於曼蔓胸前那對皮球，特別不上檔次，她還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凹凸蔓”。告訴桑嫣後，桑嫣哈哈大笑。是凹凸。劉伊若還討厭曼蔓身上那種混合著“綠茶”和“白蓮”的氣質。多大了，還一副燒不熟的樣子，自己的危機自己不知道？除了身材長相（也在衰老）你還有什麽？家庭沒家庭，事業沒事業，再北漂個幾年，過了三十五，誰要？怎麽過日子？這樣的女的，隻能回老家找那些屌絲接盤。
高律師最晚到。帶了燕窩，聊表問候。劉伊若能理解，高跟她哥關係好。她聽劉憲魁說過，公司好幾個案子，都是高律師經手，辦得不錯。
畢家鎖來，她就有點不理解了。那天見麵過後，她跟畢家鎖加了微信，天卻沒聊幾句。她發現這人說話特別幹巴，沒閑話，天一聊就死。伊若認為，這種情況，裏麵包含著三重意思。一，他對她不感興趣；二，他就是這樣的人，大直男；三，他工作太忙——他跟他道歉過，說一直在忙。但道歉過後，返回頭，又沒話聊了。
畢家鎖問：“你想了解我什麽情況，給我個單子，肯定實話實說。”
單子？伊若抱著手機發笑，倒有點古怪的幽默，查戶口麽，還是寫畢業紀念冊。伊若當然沒傻到真要列單子。她不急。有工作，有家庭，有長相，她還愁沒人要麽？你畢家鎖不感興趣沒問題。老娘繼續等。不過，等這天畢家鎖跟在高律師屁股後頭上門，劉伊若才意識到，看桑嫣隻是借口，畢家鎖醉翁之意不在酒。
劉憲魁從樓上下來，對妹妹，“伊若，”又對小畢，“家鎖，你們出去轉轉，年輕人，別老擱家待著。”
意思很明顯了。
畢家鎖很紳士，請教女士，“出去轉轉？”
“走。”誰怕誰。
車上環路了。
畢家鎖偏頭看了伊若一下，問：“去哪兒。”
“你安排。”伊若說。她不喜歡沒主見的男人。
“去我家嗎。”
這個目的地令伊若意外。去他家，目的是？上床？伊若忍不住往這方麵想，念頭剛冒出來，又被打壓下去，太齷齪。
兵來將擋。伊若一笑，“去那幹嗎。”
畢家鎖解釋，“見我爸媽。”
歧義更大了。這什麽招數。伊若愣在那兒。她哪裏知道，畢家鎖學的是高處寒的戀愛法則，跟希特勒用兵似的，閃電戰。講究的是八字心法：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以結果為導向。
見伊若發愣，畢家鎖又解釋說：“我笨，但有些事情，有必要一開始就讓你知道。”
劉伊若憋住笑，等著他的表演。
畢家鎖把車速放慢，從後視鏡裏看伊若，“我跟你交往的態度非常認真，”他停在這兒。
交往。誰說在交往。單方麵宣布建交，無效。伊若微微點頭，鼓勵他說下去。愣話也當作情話聽。
“我的目標，就是結婚，找個一起走一輩子的人。”
伊若口氣俏皮，“好巧，我目標跟你一樣。”嗬嗬，逗逗他。老實人有老實人的趣味。
畢家鎖跟著道：“我知道，這麽說有點幼稚，但這就是我的態度，我買衣服也這麽幹。”
跟買衣服有什麽關係。伊若一臉疑惑。
哦，妻子如衣服。
“我不逛街，喜歡哪個，到商店，拿了就走。”畢家鎖繼續解釋。
伊若失笑，問：“問題是，挑都不挑，怎麽知道喜不喜歡。”
“看一眼就知道，”畢家鎖空出右手，在太陽穴邊繞了繞，“直覺。”
“人可比衣服複雜。”
“那也相信直覺。”
“日久見人心。”
“沒關係，我說的是我的感覺，你不用有壓力，今天也可以不去見我爸媽，我隻是闡述我的辦事風格。”
辦事。聽聽這用詞。伊若不語。她有閨秀的矜持。
畢家鎖又說：“我最欣賞錢學森的戀愛方式。”
“哦？”
“光速。”
“真快。”劉伊若打趣。
“去不去？”畢家鎖又繞回最初的問題。
“先不去。”劉伊若不喜歡突然襲擊，而且，她今天狀態不好。
下了環路，直接開去三裏屯，選了一家雲南菜，吃得痛快。伊若覺得這小子有意思，繼續逗他。
“你相信愛情麽。”
“相信。”畢家鎖不假思索。
“哦？”
畢家鎖想了想，說：“愛情就是，我身上隻有十塊錢，也都給你。”
劉伊若不禁笑了。
“都給我，你吃什麽。”
畢家鎖聳聳肩，“餓一頓沒什麽吧，或者你分我一點。”
“你談過幾個。”伊若繼續問。
“兩個。”
“說實話。”
“是實話，”畢家鎖道，“大學一個，研究生一個。”
“分布還挺均勻。”
“你呢。”
“一個。”伊若撒謊。她其實沒正式談過戀愛。說出來太丟臉。
“為什麽分手。”
“問那麽多。”
“你也可以問我嘛。”
“你為什麽分手。”
“因為不是愛情。”
怎麽又繞回來了。伊若還沒反應過來。畢家鎖就跟著道：“愛情就是不結婚很難收場。”
劉伊若頭皮發麻。她覺得這是一晚上畢家鎖說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話。
吃完晚餐，畢問伊若還要不要逛逛。伊若笑說：“你不喜歡逛，不勉強。”畢家鎖連忙說可以逛。伊若卻說累了，想早點回家。禦府太遠，這晚，伊若到父母那住。車開到門口，劉伊若沒邀請畢加鎖上樓。還沒到那步。不過一到家，伊若卻把處男朋友的事跟爸媽說了。伊若媽喜的跟什麽似的，女兒挑剔，能找到一個瞅得上眼的不容易。兩口子仔仔細細把男方家的基本情況問了，得知是桑嫣介紹，又特地去了個電話。
最後得出結論：小畢可以相處。但伊若媽反反複複提醒女兒注意，談戀愛可以，但千萬不要吃虧。伊若理解老媽的意思，打趣道：“知道，晚上十點半，肯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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