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毛文娉
老桑找她,文娉估摸著,還是那天的事兒。她下班早,提前了二十分鍾。別墅前的小路,毛文娉一邊走,一邊想心思。一抬頭,她看到楊盼從五號別墅裏出來。下意識地,毛文娉換了一條路走。
老楊單獨來,肯定有事,一旦撞破,還要解釋,費勁。文娉在別墅東牆根躲了一會兒,等楊盼走遠,她又多站了十分鍾,這才繞過牆壁,從南麵小院進。
進門崔姐招呼,說太太已經在二樓等著了。
“嚐嚐這個。”桑嫣招呼文娉坐。
茶飲準備好了。
文娉嚐了一口。
“怎麽樣。”
“冬瓜做的?”文娉問,“叫什麽?”
“茶泡,”桑嫣端坐著,“廣西剛運過來的,太甜。”文娉笑說剛剛好。
桑嫣還沒開口。文娉就先破題了,她問高處寒是什麽時候搬過來的。明知故問。是為探底。
“哦呦,那我可不知道。”桑嫣嗬嗬笑。
毛文娉笑,“什麽都不知道,就請人來作客了。”
“就是找他幫忙,”桑嫣口氣和煦,“他找你了?”
“沒有。”文娉否認得很堅決。
“那特地問。”桑嫣端起茶杯,卻並沒有要喝的意思。
“他住我樓上。”文娉直言。
“這麽巧?”
“你要是知道什麽情況,可得告訴我。”
“我知道的不會比你更多。”
“老高為什麽離婚。”
“沒聽他提。”桑嫣身體前傾。看反應,不像裝的。
“離婚官司在可凡那辦的。”文娉壓低聲音。
“說因為什麽了麽?”
“感情不和。”
桑嫣笑而不語。顯然,她對這個理由持保留意見。毛文娉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喝完自己續水。
一時靜默。
崔姐上來問晚上燉不燉鴿子。桑嫣叮囑她不要放生薑。再回過頭,她跟文娉提到禦府嘉園風水的事。
文娉說:“聽寧紅說北麵樓死過人。”
桑嫣沒問怎麽死的,直接問:“你不覺得那個香蕉皮有點奇怪麽。”
文娉盤算了一路,臨了,還是不曉得怎麽應答。
這才是老桑找她來的真正用意:協同破案。
當天別墅裏就那麽多人,從書房出去的過的,範圍更小。除了她和老桑自己,其餘四個人,連帶崔姐,都應該是被懷疑的對象。
看毛文娉不做聲,桑嫣繼續問:“文娉,你要是知道什麽,或者感覺到什麽,一定要跟我說,咱倆永遠是一頭的。”桑嫣把文娉剛才的話回喂給她。
是,一頭的,必須一頭,從本科時代起,就注定了她跟桑嫣是一頭。除了曼蔓是後來搬進寢室的,其餘幾個姐妹,都必須鐵板一塊。就連寧紅和老桑別扭了這麽多年,大麵場上,依舊過得去。
她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文娉為難,她覺得寧紅有嫌疑,可沒證據,不能搬弄是非。“可能是寧紅麽,”桑嫣把毛文娉心裏的揣測說出來了。
文娉理性分析,“按說不應該。”
桑嫣問為什麽。
毛文娉說老寧馬上就要搬走了,要買房子。桑嫣不往下問了。楊盼和許可凡沒被列為懷疑對象。
毛文娉說:“也許就是曼蔓沒撂準,丟在地上了。”
桑嫣道:“那麽大一個東西,那麽多人進進出出,不可能看不到,最後一個進來的人嫌疑最大。”仔細回想,還是寧紅。寧紅最後出去接了個電話。
“如果是寧紅,那她也太傻了。”文娉跟許可凡的分析一樣。哪個凶手也不會那麽著就把自己暴露出來。
桑嫣沉吟不語。
“家裏有攝像頭麽。”文娉問。
桑嫣說要裝了就沒那麽多猜測了,剛搬過來,監視設備還沒到位。
偵探工作不了了之。
“老高這人不錯。”桑嫣換話題,口氣立刻不一樣了。
文娉感覺戲謔。
桑嫣陡然嚴肅,“我要是你,絕對認真考慮。”文娉問考慮什麽。桑嫣笑道:“你是真傻還是裝糊塗。”文娉不說話了。桑嫣繼續說:“雖然離過婚,但好歹也算同齡人,這個年紀的男人,一張白紙,不切實際。”
文娉囁嚅說哪至於,才見一麵。她不好意思。這明還沒修棧道,暗裏早都度了陳倉。說句不好聽的,她跟高處寒,沒有關係,卻有了……肉體關係……這算怎麽回事兒。文娉忽然感覺自己太不了解自己。
“需要我幫忙麽,”桑嫣直接提出來。事實上,高處寒的確跟劉憲魁說過,對文娉有好感,“再擺一桌,你就請你和老高。”
毛文娉連忙說不用。
桑嫣再下一城,“上次聚會,主角是伊若,也是為爸爸媽媽分憂。”嫁到劉家後,不論人前人後,桑嫣稱呼二老永遠是爸爸媽媽,或者我媽媽、我爸爸,再或者就是我父親,我母親,弄得聽眾偶爾會有錯覺,分不清到底是娘家媽還是婆婆。畢竟,背過臉去,還一個勁兒叫婆婆為媽的人不多。
文娉說分憂是應該的。她理解桑嫣的汲汲。
桑嫣又歎:“他倆真要成了,老高算立了一功。”文娉笑笑,不點評。桑嫣補充,“娉,真的,考慮考慮。”文娉卻說聊聊可能。桑嫣微笑著。毛文娉看著桑嫣這古怪的笑容,懷疑高處寒是不是跟劉憲魁炫耀過。而桑嫣,也已經知道她跟老高的激情一刻。隻是給她保留麵子,隱忍不說罷了。
“你車號搖到了麽。”桑嫣突然問這茬。
文娉說沒有。
“駕照呢。”
“有。”
“你要不先開我那輛舊的。”桑嫣家的車不止一部。她那輛舊的白色奔馳,有年頭了。文娉連忙推辭,不是她不想開,是她不想欠人情,而且,實話實說,雖然有駕照,她對自己駕駛技術並沒有信心。而且也限號不是?不如地鐵準時,方便。
搬到五環外後,文娉的通勤時間,地鐵加走路,單程要一個鍾頭。來回就是兩小時。通勤時間長了,文娉盡量多安排閱讀,在地鐵上看書,是她的慣例,而且她喜歡看紙書。紙書裏又喜歡看理論書。
每天地鐵上下班,毛文娉還有個意外收獲——跟同事的交流增加了。平日裏在社裏見,多半點頭之交,尤其是別的部門的同事,根本沒有機會交流,也懶得交流。但要在地鐵裏遇到情況就不一樣了。小空間,恰巧遇著,總得說點什麽。
社裏的年輕人多半住在五環甚至以外,還有跟楊盼一樣,每天從燕郊趕來的。就比如文娉經常遇到的那個外文部男編輯。齊齊哈爾人,又高又瘦,但名字裏偏偏有個“壯”字。壯是日本留學回來的,看上去總有點神神叨叨。文娉發現他每天都背著個大雙肩包。
“都是稿子?”文娉拍拍他的包。
“不是。”壯否認。然後就不往下解釋了。文娉也不好再問。後來從另一個同事那得知,壯的包裏,裝的都是些應急玩意兒,扳手,鉗子。“他怕地震,或者有什麽突發事故,留著能救命”。
文娉大開眼界。
壯租住在神盤“北京像素”,據說床底下還囤了不少壓縮餅幹、礦泉水什麽的,以備不時之需。
偶爾還能遇到旁邊編輯室的新晉主任,女的,姓褚。結婚兩年了,一直沒孩子。她自己倒不忌諱,開口就是,“真不是我不想要,我想要,可沒機會呀。”文娉不理解,問為什麽。褚主任痛心疾首,“根本遇不到!我晚上十點睡了,他十點半才到家,”褚主任的愛人在互聯網企業,“我早上七點起床,他九點才睜眼,我周六肯定更是要在外麵活動的,他在家,周日我在家了,他又加班……”
文娉笑說那真跟牛郎織女差不多了。
褚主任嚷,“比牛郎織女還不如,人家一年還能碰到一會,而且,提前把孩子生了。”說到這兒,她忍不住點文娉,“文娉,我跟你的煩惱一樣,孩子問題,頭疼。”
文娉想解釋,她沒為孩子問題煩惱,大不了就一輩子不生,學偉人。可又覺得一解釋就多了。文娉笑盈盈地,此處無聲。從褚主任不經意的一句話裏,就能辨查出她在社內群眾心目中的人物形象了——不結婚,沒孩子的老姑娘。文娉想逃。
聽同事吐槽也是個樂趣。平時瞧不出來,壯竟然還有點少年意氣,他兩手抓著扶手,直眉瞪眼地,“日本文學就那麽點東西,大的選題拿不著,偶爾從代理那發現幾個小的,報上去,人立刻給我半路截胡!——神馬東西!他找代理買版權去了。我編的書,他要跟著署名,我怎麽活,這是北京,我要吃飯呀,永遠租房子嗎?我敢談戀愛嗎?就那麽點工資……”
實話。別說壯。就是毛文娉這種混了不少年的編輯,都抓不到什麽資源。還在做“死人”的書呢。在世的作家,根本輪不到他們碰。
壯繼續道:“編輯這行,現在真不適合男的做,尤其在北京這種地方。”
文娉對著地鐵一麵的玻璃苦笑,她是女的,她也覺得做不下去呀。前途,看不到前途。老編輯會說:“現在年輕人不行,不懂什麽叫板凳一座十年冷,我們剛來社那會兒,那什麽條件,多麽艱苦。”文娉聽了都懶得反駁,你條件再苦,也是住在城裏。那時候房子什麽價?現在什麽價?全社的年輕編輯,有幾個住在五環以裏的。上回有個女同事全款在大興買了套房。其他同事恨不得寫出一部推理小說來,結論是,她爸一定貪汙了。不過是個地方小公務員的女兒,哪裏來的實力全款呢。
“你打算買房麽。”文娉問壯這個尖銳話題。
“想買,沒錢。”
“家裏支持點呢。”
“去日本都是勤工儉學的。”
“找個本地姑娘。”
“人能看上我麽。”
“你不賴。”
“謝謝。”大壯一臉慘像,跟文娉道別,隨著人流,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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