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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故事:五環外的女人(第十一章)

(2020-08-11 15:22:17) 下一個

第十一章 寧紅

寧紅坐在沙發上,臉比天兒還陰沉。吳冠軍站著,時不時瞟他老婆一下。乃心從門縫裏看人。寧紅嗓音跟閃電似的,直劈,“做你作業去!”

門頓時關了。乃心不敢惹媽媽。

寧紅抬頭對冠軍,“你跟小焦確認了?”

“確認了,”吳冠軍拿出手機,讀,“四個部門聯合發布的,‘關於加強北京地區住房信貸業務風險管理的通知’,明確規定,從即日起,離婚一年內貸款買房,商貸和公積金貸款政策都算二套房。”

“這他媽的中介也是,”寧紅開罵,“到底他媽的有沒有個準譜兒呀!結婚離婚顛顛兒地,玩兒呢?!”

“他也不知道……政策突變……”

“政策是雷嗎?說劈下來就劈下來?我就不相信出台之前沒吹風。”

“好像沒有……”

“肉,你就肉吧,”寧紅一臉嫌棄,“早離早買,能有這事嗎。”

“說這些沒用的有意思麽,”吳冠軍從委屈到不耐煩,“我長前後眼嗎?誰不想把事兒辦好,這他媽的政策生砸擱誰誰也不好使呀!”

“怎麽辦吧。”寧紅兩手抱著,扭頭看地麵。

“現在就是離了婚也不能算首套,省不了錢了,”吳冠軍解釋,“就得一年以後,才算離婚有效,才能算首套。”

寧紅大喘氣。她恨。她怨。她怒。禦府嘉園她住得夠夠的。吳冠軍走到她跟前,從後麵扶著她肩,“咱不等了,先複婚,先掙錢,實在不行咱不去西城,就擱朝陽湊合湊合,小學沒什麽大不了,關鍵是初中,來得及。”

寧紅氣性大,抖了抖肩,“不就一年麽,等,乃心還有兩年才入學呢,來得及。”

“真等?”

“等。”寧紅一言九鼎。

“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

“不複婚?”

“不複。”寧紅咬牙切齒地。上有政策,她就要來個下有對策。老娘死磕到底。

離婚過後,寧紅發現吳冠軍對她的態度有所轉變。確切地說,是吳冠軍的整個生活態度變了。

比如看網文吧。過去他有節製,晚上十一點,隻要寧紅敲打他,他一定會放下手機,乖乖睡覺。現在呢,不是了,人家會轉移陣地,你敲打你的,人家去書房讀書去了。

再比如吃紅燒肉。過去,這道菜寧紅對吳冠軍,那是限量供應,他血壓高、血脂高,醫生不建議他老碰肥肉,但現在呢,一個星期,人家能點好幾次東坡肉、紅燒肉外賣。

還有女兒乃心的作業,過去檢查,現在不怎麽願意檢查了。整個概括下來,寧紅感覺老公吳冠軍放鬆了。

寧紅批評他,每次人家還知道還嘴。看電子書,“想看不就看唄。”吃紅燒肉。“想吃不就吃唄。”而且還有一條,是寧紅不方便主動要求的。離婚過後,吳冠軍基本住在書房,兩個人再沒有夫妻生活了。

寧紅就是臉皮再厚,也是個女的。她隻能側麵找茬。這天,乃心在外上輔導班,寧紅主動找的吳冠軍撕開了。

“吳冠軍,你什麽情況。”

吳冠軍放下手機,把自己從玄幻的世界裏拔出來,“怎麽著。

“咱倆談談,交交心。”寧紅口氣像大學輔導員。

“老夫老妻,還整這個。”

“必須談。”寧紅掰吳冠軍的膝蓋。

“你說。”

“你這最近,衣食住行,變化夠大的啊。”

“想開了。”吳冠軍含笑,捋了捋衣服。

“跟離婚有關係嗎?”

“你又多想。”

“不是……”寧紅來勁,“那怎麽就離婚前離婚後兩個人呢。”

“你有一點特別不好。”吳冠軍反攻。

寧紅冷笑,“呦,挑上我的毛病了。”

“人要學會放鬆。”

“離婚前怎麽沒見你放鬆呢,咱倆的婚姻,就讓你那麽不痛快?”

“這不假離婚麽。”

“是假離婚,但真有法律效應!”

“你不能這麽想。”吳冠軍好言。

“那該怎麽想。”

“你就想,咱們不是離婚,是給彼此放了個假,就跟外國大學生似的,畢業之後不是立刻就參加工作,有的還有個a gap year,間隔年,透透氣,一年之後,再投入進去。”

這麽一解釋,寧紅不吭氣兒了。別說,吳冠軍的歪理邪說,聽著不是完全沒道理。冠軍見寧紅思想鬆動,走上前,伸手雙手拍了拍她兩邊胳膊,好像推拿師給病人放鬆那樣,“別太緊張,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呀,就是什麽都看得太重,太敏感,太在意別人的評價,從現在開始,你就活你自己,行不行。”

寧紅嘬著嘴,縮脖子。像鵪鶉。

吳冠軍繼續,“怎麽舒服怎麽來,你不是喜歡吃螃蟹嗎?買,天天吃都沒問題。”

寧紅翻白眼,“日子不過啦。”

吳冠軍道:“有時間限製呀,劃了道道,就一年,這三百六十五天,就打你天天吃,能咋著,一天一隻,一年三百六十五隻,過了這村可沒這店,等明年買了房,又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

“除了吃呢。”

“別的也是同理,我不會管你,你也別管我,你管我,就是給自己不痛快。”

“那你要出去偷人呢。”寧紅問得直接。

吳冠軍五官全往鼻子那集中,“哎呀我的姑奶奶,你真高看我了,誰要我這樣的呀,要權沒權,要錢沒錢,要長相……”突然停頓,改口,“長相倒是有一點,可是沒錢也沒用呀,就我這點小銀子,還不夠自己揮霍的呢,還去填別人的窟窿,我瘋了?而且我到點就回家,也沒那作案時間呀。”

吳冠軍的一番“肺腑之言”幫寧紅打開一個全新視界。自結婚以來,寧紅和吳冠軍組隊,在這個大城市奮鬥,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是一個家庭,一種社會單元,她和冠軍的關係,就是搭檔、隊友。當然,不用丈夫提醒,寧紅也能意識到,她和吳老吳,早已經走過愛情(如果有的話),進入了親情。她也需要透氣,也需要把目光從外部世界拉回到,投射到自己身上。

她不禁捫心自問:你,寧紅,過得好嗎。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說過得不好,矯情了,在老家人和同學們眼中,她寧紅已經是人生贏家了。留在北京,有房子,有丈夫,有女兒,馬上還要買第二套房子。這還不叫好,怎麽才叫好呢。

但寧紅並不滿足。她還住在五環外,自己隻是個大集團的小策劃,老吳呢,創業前途漫漫,不知什麽時候能上市。無論是事業還是生活,他們都急需突破。就比如這次買二套房,乃心要上學固然是剛需,但下意識裏,寧紅認為,房子也是刺激。

她的生活需要新刺激。

有壓力才有動力。她才能被趕著往前走。

對,她是要往前走的。從五環外,進軍到三環,再進軍到二環,住四合院,這也算從側麵體現了人生價值。寧紅的偶像是潘石屹的太太,她想做人家那種,既輔佐了老公,又成就了自己的女人。括弧,成功了也沒離婚。

晚上散步,寧紅溜達到毛文娉那兒,不失時機地把老公灌輸給她的理念灌輸給閨蜜。

“人,女人,這個年紀的女人,就得你自己對自己好,不然沒人惦記你。”

文娉苦笑,“我倒是想對別人好來著,誰給我機會?”

寧紅連忙,“柳總,你真pass了?”

文娉道:“是人家pass我。”

寧紅歎氣,“你這個年紀的女人……”

話還沒說完,毛文娉便糾正,“咱。”

寧紅改口,“對,咱這個年紀的女人,該見過的都見過了,眼界開了,又是在北京,事業有點小基礎,也有了點小存款,男人那些小花招小伎倆,輕易咱也不會上當,這就麻煩了。”

“有什麽麻煩。”

“結婚就是上當受騙,”寧紅道,“二十多歲沒趕上上當,到了三十多,想上當,太晚了。”

寧紅走到落地窗旁邊,望著對麵的萬家燈火,“這套房租得真好,全明不說,客廳臥室都朝南。”

毛文娉知道寧紅這是自然過渡,便跟她多說了幾句房子朝向、戶型的事。寧紅特別來勁,反複叮囑毛文娉,要買房子,她肯定幫著長眼,說那裏麵的坑不是一點半點。正聊著這事兒呢,寧紅突然轉變話題,“桑嫣後來找你沒有。”

文娉打了一下磕巴,“沒有。”

寧紅又說:“真奇怪。”

文娉假裝不理解。

“香蕉皮。”寧紅點明了。

“是奇怪。”

“誰幹的呢。”

“反正不是我。”毛文娉第一時間說。

寧紅笑笑,“沒說是你,你最不可能,也不是我,但是那天我最後一個從外麵進來,跟著就是老桑要出去,然後滑倒了,所以我的嫌疑最大。”

“別想那麽多。”文娉勸。

“我問心無愧,”寧紅說,“我倒不怕被冤枉,就是覺得事情本身很有意思。”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

“顯然是人為的,故意的。”

“也許是曼蔓沒丟準。”

寧紅轉身對窗戶外頭,“進了別墅,環境那麽優雅,誰忍心亂丟香蕉皮,隻要有一點素質的人都不會那麽做,應該不是曼蔓。”

文娉不做聲。

寧紅突然,“會不會是許可凡?”

“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文娉反問,“而且如果是她,後麵進來的人不可能沒看到香蕉皮。”

寧紅皺眉頭,“我覺得這個犯罪的人,目標是我,不是老桑。”

文娉不懂其中邏輯。

寧紅道:“現在嫌疑最大的就是我,這個人的目的是嫁禍,起碼是挑撥我和老桑的關係。”

“老桑有腦子,不會輕易上當。”

“她跟你說了?”寧紅又把話繞回來。

“沒有,”文娉隻好解釋,“如果是你,你最後一個出去,丟下香蕉皮,那也太容易露餡了。你的智商沒那麽低。”

“那倒是。”寧紅苦笑。

如果她有心害人,肯定做得天衣無縫。屋子裏有點悶,寧紅打開窗,一陣涼氣沁進來,還有點冷。樓下野貓亂叫,瘮人。毛文娉站在寧紅身後,兩個人都沒說話。

寧紅突然轉身,問今天幾號。

文娉說七號。

寧紅又問桑嫣請客是幾號。文娉拿手機看看,抬起頭,不吭聲兒。眼神裏透著慌亂。

寧紅問:“四號?”

毛文娉輕輕點了點頭。

“怎麽會那麽巧。”寧紅歎息。

“誰能還能記得。”文娉說。

“不會鬧鬼了吧。”寧紅大喘氣,下意識抱緊雙臂。

毛文娉連忙讓她別說了。

寧紅轉身往客廳走,“這都多少年了,按說不至於。”

文娉道:“咱們還是唯物主義,別自己嚇自己。”

“是不是該去路頭……”寧紅聲音微弱。

“別說了!”文娉的聲音有點抖,停頓幾秒,她又問:“現在?就咱倆?”

寧紅想了想,說:“算了,就算有,也不是衝咱倆來的。”

敲門聲起。咚咚咚三下。

寧紅和毛文娉嚇得叫出聲來。寧紅到底膽子大些,放開嗓子問:“誰呀?!”

沒人出聲。敲門聲又起。

“誰在外麵?!”寧紅又問。

還是沒人應答。

寧紅往門口走。文娉跟上。寧紅探頭到貓眼看,外頭沒人。她猛然打開門,先邁出去一步,東看看,西看看,這才放開膽子走出大門,在走廊上巡視一番。

一個人影兒也沒有。

文娉叫她回來。寧紅退回屋內,把門鎖好,小聲對文娉道:“不會真是那啥吧。”文娉趕忙讓她別說了,再說下去她晚上都不敢住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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