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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小日子(第七章)

(2020-06-20 15:23:48) 下一個

第七章

 

上海又進雨季了,馬路牙子都沒幹過。公婆放著晴天不要,非要往雨天裏鑽,老不早就宣布要來上海了。一宣布不要緊,大家都開始做茉莉的工作了。

私下裏,勁草倒是好聲好氣地,“知道你難受,知道你委屈,爸媽一年就來幾個月,包涵包涵,老家的空調壞了。”茉莉駭笑,“空調壞了不能買哇?我可以出錢的呀,借口也找個像樣點的好不啦。”勁草說:“誰讓他們剛好就我一個兒子,你剛好又嫁給了我。”

“你直接說剛剛好算我倒黴好了。”

勁草把手機拿出來,調出一張圖片,是手繪的,他學過工業設計,有點基礎。他把家裏的空間重新分配。他指著那張圖道:“主臥,你和囡囡住,我住次臥,北麵這間,客廳隔出一間來,直接加個推拉門就行,爸媽住。”

茉莉道:“別弄得好像特別照顧我似的,爸腿不好,爸住主臥,我回我媽那住。”

勁草著急,嘖一聲,“這不是引發矛盾麽。”

茉莉說好笑了,我把空間讓出來,讓大家都有得住,怎麽還做錯了。勁草說不都是一家人麽,夫妻夫妻,夫妻是不能分開的呀,沒有你在旁邊,我心不安。

這句軟話可算說到茉莉心上了。

她讓勁草把手機收起來,“爸媽還是住主臥,我們次臥,囡囡,兩邊老人輪流帶,去接孩子爸媽沒意見吧。”朱勁草連忙說沒意見。茉莉回娘家把公婆要來的事說了,她原本以為老媽會說公婆幾句,誰知吳玉蘭和和氣氣地,“當人家兒媳婦,肯定有所約束,跟在家當閨女不一樣,看在勁草的麵子上,能忍則安。你要不習慣,偶爾回來住幾天也行。”

茉莉抱著老媽的脖子,“我想天天回來住。”

“那不行,”吳玉蘭道,“老話說,女人是菜籽命,吹到哪兒,就在哪兒落地了。”茉莉討厭這個比喻。玉蘭又催問茉莉什麽時候要二胎。茉莉說現在這樣,哪還有心情,二老一來,更生不出來。玉蘭剝了個橘子遞給女兒。茉莉接過去,繼續埋怨,“能動能行,又不是躺在床上不能自理,非要來跟兒子擠,老家天大地大住得不香嗎。”

吳玉蘭分析,“兒子是人家自己生的,房子是人家自己買的,好不容易混到上海來了,有條件,幹嗎不來感受感受大城市的生活?住一住,也好回去跟老家群眾炫耀,人嘛,虛榮心總是有的,也是需要的。”茉莉問:“是不是父母對子女,都是這樣的,我對囡囡還好。”玉蘭反駁,“你多大,囡囡多大?人老了,總歸不一樣,對孩子依賴點嘛可以理解,尤其是精神上,所以做兒女的要多關心老人。像我跟你爸這種通情達理的父母不多。遇到喬布斯爸媽那樣的,你能怎麽辦,別說他們出錢給兒子買房子了,就是一分錢沒出,他要硬來住,兒子能把父母趕出去?”

勁草微信名喬布斯,丈母娘偶爾這麽叫他。

茉莉聽得毛骨悚然。

玉蘭繼續,“所以說勸你們趁年輕,能要個二子要個二子,老人還能幫著帶,將來你們老了,一個不行還有另一個,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裏,概率總歸大一些。”茉莉道:“一個孩子不能推諉,好不好都要管,兩個孩子相互推諉起來,也是了不得。”玉蘭說那隻能自認倒黴了。茉莉生日快到了。臨出門,玉蘭提醒她,要是公婆來了,生日就別在家過來,到她這裏來,帶上囡囡。自己人熱鬧熱鬧。

太上皇皇太後很快就接到上海來了。大包袱小行李的。看那樣子,是要長住。家裏窗明幾淨,都準備好了,茉莉做了菜,等著接風。老人一進門,洗個手就吃飯。誰知善亞對茉莉的手藝並不滿意,問:“茉茉,菜是不是沒放鹽呀,你江蘇人,又不是上海人,怎麽也做起本幫菜啦。”

勁草幫著打圓場,“江蘇人口味也清淡的,淮揚菜。”

大力嗔怪老婆,“出門在外,湊合著點,哪能像家裏一樣。”

茉莉見招拆招,先對公公,“爸,這就是您家,”又對婆婆,“媽,鹽我故意少放了點,鹽吃多了,對孩子發育不好的,爸血壓也高。”

公婆囡囡安靜吃飯了。

吃完飯,安排屋子。大力死活不住主臥。善亞夫唱婦隨,“兒子,茉茉,就聽你爸的,這個家,到什麽時候都要以你們為主,我們是附帶。”勁草不依,說爸膝關節不好,不能受風濕,還是南麵妥當。他媽又說夏天怕什麽,又不是冬天,就算冬天,不還有空調麽。到時候開空調就行。茉莉在一旁聽得心驚,看看,才夏天呢,就開始想冬天的事了,這得住到什麽時候。命苦!

東西都搬進去,鋪蓋弄好,零碎小東西安頓好,勁草給父母泡了杯茶,茉莉跟著一起,把茶進了,說是老家的習俗。

善亞抬頭環顧,對她男人感歎,“這房子真不錯,格局好,又是全明。”大力毫不謙虛,“還不是我看中的,看了多少遍,要按兒子的來,估計廁所、客廳都沒窗戶,買房子,是門技術活……”

茉莉不想聽下去,囡囡站在門口,爺爺奶奶叫她過去玩兒。茉莉攔阻道:“媽,囡囡要做作業了。”她奶奶埋怨,才多大就不讓玩。茉莉不由分說,把女兒帶進書房。女兒是她生的,必須跟她親,在這個小空間之內,她也隻能寄希望於和女兒保持同一戰線,勁草是不中用了。他們那個“家”,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油鹽不進。隻要他父母一出現,他就是像一顆油珠子,立馬就融進那鍋地溝油裏去了。她呢,則是一滴純淨水,死活融不進去,就漂在上頭。懸浮。對,就是這種感覺,公婆一出現,她顧茉莉立馬懸浮。

不落地了。

勁草叫她。茉莉隻好過去,他讓她把爸媽的洗漱用品什麽的都拿出來。茉莉隻好去客廳翻牛津布的包,牙刷、牙缸、毛巾,都拿到洗手間去。先把自己和女兒的毛巾拿下來,掛到門板後頭,再把公婆和勁草的毛巾搭到毛巾架上去。她曉得的,大力洗臉洗腳用一條毛巾一個盆,而且那條毛巾,上麵還好多洞。大力不是一般的摳。她不要跟他們為伍。等會她還要給勁草打預防針,讓他去溝通,讓老人早晨不要跟他們搶廁所。他們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時間趕的。

善亞要用洗手間,茉莉連忙出去。等出來,她問茉莉,“你爸媽還在上海吧。”茉莉說在。“過幾天,我來做飯,請親家來聚聚,好久不見了,怪想的。”茉莉連忙說不用,說他們就是來看病,馬上就回去。聽茉莉這麽說,善亞也就不提了。估計隻是個客氣話。晚間散步,玉蘭來電話了,茉莉接,叫苦連天。吳玉蘭勸道:“忍耐!慢慢磨合,總歸跟家裏不一樣。”老這麽一句話。不一樣不一樣,她要的是一樣!茉莉吐槽,“朱大力,大力出奇跡。”茉莉跟老媽總是直呼公婆名字,公公就朱大力,婆婆就張善亞。吳玉蘭洋氣,有時候也叫喬布斯爸,喬布斯媽。茉莉覺著就衝這名字,勁草一家都應該去演小品相聲。

玉蘭問什麽奇跡。

茉莉嘲諷,“臉布腳布一條布,上麵洞大的,囡囡拳頭都塞得進去。”玉蘭也不跟著罵,隻解釋道:“艱苦年代過來的,樸素慣了,也是個優點,你們要多學習。”

說實話,茉莉就佩服老媽這點,一輩子賢良淑德,溫柔可親,她幾乎就沒怎麽聽過老媽在背後直接說人壞話,總是客觀,總是帶著體諒。她總能看出壞人的不容易,也能看出好人的刻薄麵,茉莉總愛說她媽,不愧是天平座,和平主義者,一碗水總是端得平平的,還總是那麽優雅。茉莉不喜歡自己的星座。金牛座。過於遲緩。所以她更多的喜歡提及自己的上升星座,白羊座。說是三十歲之後,就要看上升星座了。

公婆來了一個禮拜。茉莉不樂意了。第一個爆發點在菜上。勁草給的飯錢不算少,可公婆掌控下的夥食,要麽冬瓜茄子,要麽就上海青,偶爾見肉,最多是肉絲,細條條的,通常是肉末,比蒼蠅屎還小。

茉莉關起門小聲厲色對勁草,“你去說!搞什麽,又不是難民營。”

勁草擠著笑,“你不是要減肥麽。”

“我要減肥,囡囡也要減肥呀?”茉莉大喘氣,“你不說我說了,看來這個壞人遲早還是要當的。”

勁草隻好說我去溝通。

茉莉不解氣,繼續道:“與時俱進阿懂?房子麽也定了,大事麽也完成了,還想怎麽樣。”勁草說房貸不還沒還清麽。茉莉說房貸沒還清不也是你自己在還。

“爸媽也給錢的。”

“公積金呢。”

“不夠的。”

“每個月除了生活費的那些錢呢。”

“我不要應酬的?”

“沒有錢,你為什麽不跟我商量呢。”

“不能拿你的錢。”

“你的,我的,永遠都這樣,”茉莉越說越來氣,“分得清清楚楚,結婚的時候兩家麽湊錢能買個大的,你不,非要自己買小的,現在好了,擠在一起,步子都邁不開,你就是不想跟我融合,覺得我不配當你的隊友,或者就是圖換隊友方便。”

勁草也毛,“你這個人不要不講道理,不是我不融合你,是你不想跟我們融合。”

茉莉氣更大,“聽聽,我們,我們,又是我們,哪個我們?永遠是我們!你跟誰是我們,拎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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