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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歲月在災難中沒有靜好,隻有生者的向死而生

(2020-02-18 21:22:46) 下一個

 方方武漢日記正月二十三(2月16)
    
    方方:歲月在災難中沒有靜好,隻有生者的向死而生

    
    這世道,之所以還讓我抱有期待,是看到仍然有這些善良而理性的人在為之努力和忙碌。
    
    也不記得這是封城的多少天。今天的陽光真是配得上春天。昨天的雪,已經一點蹤跡都看不到了。我從二樓望下去,樹葉在陽光下都反著光。 盡管與昨天相比,我已經心平了許多。但來自京城的攻擊,仍在繼續。這讓人實在無法理解是什麽樣的動力讓他們有這麽多仇恨。好像,他們一生都在咬牙切齒。仇恨很多人,仇恨很多事。甚至不管對方在哪裏,處於什麽樣的狀態,他們仍然強烈而執著地恨著。而他們所恨的我,與他們素不相識,從未謀麵。
    
    “飛象網項立剛” 昨天速速刪除他造謠構陷我的微博,卻又另外撰文說:“你哪來的照片?你困在家裏編造製造社會恐慌,暗示大量病亡無人管的消息,你有良心嗎?” 這真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提問。據說此人還是通訊行業的,居然問得這樣幼稚。無人機能在高空定點殺人的時代,我在家裏就看不到外麵的照片?我就無法了解到我居住的城市發生了什麽事?看我記錄的人們都不恐慌,你倒是恐慌了?我在疫區,封閉在家,通過網絡與朋友同事交流,並記下我每天的所見所聞,苦苦等待拐點到來。你在京城,自由自在,倒是花費心機天天罵我。你這就叫有良心?可以告訴你:更多的人,看過我的記錄,然後說,他們安心了。
    
    更有一個微博名為“盤索”的人說:“反正‘醫生傳照片’‘同學死了’‘鄰居如何如何’等等都不用上名字,說出來增加恐慌就行了。讀她的近期文章,感覺創造了許多匿名角色,也算文學一大創新。”又一個沒有常識的壯漢。病人剛剛去世,親人都在傷痛之中,難道我還要點名道姓補上一刀?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苦難?我在武漢上學和生活,我的同學我的鄰居也都在此。我的文章也是公開的,我若編造,他們難道會不知道?官方公布的死亡名單數字盤索看到了嗎?僅武漢死亡人數就是一千多,我的文章才提到幾個?連零頭都不到!再說明白點,凡是官方媒體沒有公開的死者名字,我現在一個都不會公開。
    
    湖北電影製片廠常凱一家因冠狀病毒肺炎慘遭滅門之災,今天,他同學寫的紀念文章刷屏。常凱的臨終留言,淒然而悲痛,讀起來撕心裂肺。不知道那些隻看央視新聞和人民日報的人,會不會又認為這又是在製造恐慌?而我在前天曾經寫過我的畫家朋友捐款十萬的事,今天,他的哥哥也因冠性肺炎去世。
    
    項立剛們,會不會還是說,這是謠言? 說到我的“醫生朋友”,顯然是不止一個。這得告訴項立剛們:他們都是自己專業的頂尖人物,我自然不會把他們的名字暴露在外。之所以不暴露,就是因為有你們這類人渣的存在。而官方無腦,還容易偏信你們,我自是不會讓朋友們無端受到傷害。
    
    今天下午,又一個醫生朋友(當然也是他所學專業的頂尖人物,我還是不能暴露名字)打來電話,我們已經好久沒聯係了。談了一下我的封城記錄,他說,外省人找他了解武漢疫情,他就推薦看我的封城記錄。並說在那裏可以看到真實的東西。我們自然會聊到疫情。醫生朋友說,疫情現在應該是控製住了。它的毒性越來越弱,隻是傳染性越來越強。從現在的病人狀態可見,感染者多是輕症,治愈率很高。死亡率之所以沒有降下來,還是先前留下的重症病人太多。這些話,其實我前麵的記錄裏也講過,重症都是早期的存量。看來醫生們所在醫院不同,看法幾乎都差不多。整個局勢的好轉,無非幾條: 一則因為毒性減弱;二則因為增援人手的到來,醫護人員可以從容工作;三是醫用物資不再窘迫,有了自我保護的條件;四是醫生們通過這麽多天的臨床治療,用藥也有了經驗。
    
    雷神醫院的王院長甚至公開對媒體說:真正的疫情拐點已經到來。他們從新發病的情況觀察到,發熱的數量在下降,是逐漸在降,穩穩地在降,而且沒有反彈過。王院長說:“我是很有信心的。” 這不正是我們等待已久的好消息嗎? 醫生朋友下午還發給我一個視頻。視頻內容是一個年輕人在普及醫學論文之類。其中,他反複講到一句話:你看不懂的東西,不要隨便噴。我是太讚同這個觀點了。 以自己的文化程度和理解能力所無法明白的東西,請先看著,先琢磨著,不要忙於結論,更不要開口即罵。尤其項立剛們的腦殘粉。他們留言批我說,難道火葬場沒有家屬?難道家屬不會收遺物?這叫人怎麽說呢?他們如果隻會按常態來理解災難,你就跟他講不清楚。
    
    武漢現在是在災難之中。災難是什麽?災難不是讓你戴上口罩,關你幾天不讓出門,或是進小區必須通行證。災難是醫院的死亡證明單以前幾個月用一本,現在幾天就用完一本;災難是火葬場的運屍車,以前一車隻運一具屍體,且有棺材,現在是將屍體放進運屍袋,一車摞上幾個,一並拖走;災難是你家不是一個人死,而是一家人在幾天或半個月內,全部死光;災難是你拖著病體在寒風冷雨中四處奔走,試圖尋得一張可以收留你的病床,卻找不到;災難是你從清早在醫院排隊掛號,一直排到次日淩晨才能排到,有可能還沒有排到,你就轟然倒地;災難是你在家裏等待醫院的床位通知,而通知來時,你已斷氣;災難是重症病人送進醫院,如果他死了,進醫院的時刻就是跟家人訣別的時刻,彼此都永無相見之日。你以為死者在那樣的時候還有家人在殯葬館相送?還能留下他的遺物,甚至,死者還能擁有死的尊嚴?沒有了,死就是死了。拖走,然後立即燒掉。
    
    疫情的早期階段,沒有人手,沒有床位,醫護人員沒有防護設施,大麵積感染,火葬場人手不夠,拖屍車不夠,焚屍爐不夠,而屍體上帶著病毒,必須盡快燒掉。你們知道這些嗎?不是人們不盡職,而是災難來了,人們已經盡了全力,甚至超負荷,但卻無法做到噴子們所說的那些。歲月在災難中沒有靜好,隻有病人的死不甘心,隻有親屬的膽肝寸斷,隻有生者的向死而生。 早期的混亂,已經結束。據我所知,已經有專家們在草擬給冠性肺炎死者及家屬更多人文關懷和尊重的報告。其中就有關於設法保存死者遺物,尤其手機的條款。建議先集中保存,疫後消毒,以及與電信部門溝通,根據手機內信息,設法找到親屬。這是親人的一份紀念。若實在無主,也保存下來,或可為曆史留作證物。
    
    這世道,之所以還讓我抱有期待,是看到仍然有這些善良而理性的人在為之努力和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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