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夏至，安之若命 By 李小朵

 

         忽然夏至，安之若命，想到這句話，想到了瑜揚。瑜揚是我少年時期的玩伴，那時她家和我家同住在一棟大學教工宿舍樓的三樓，住門對門。

          瑜揚生長在一個不錯的家庭裏，她母親是經濟係係主任，父親是機械係書記，我稱他們範阿姨和張叔叔。範阿姨瘦瘦高高應該有一米七，皮膚白皙，五官端正，唯一缺點是齙牙有點明顯，一口帶黃陂腔的武漢話把她整個人往下拉了一截，與人們印象裏係主任幹練的形象有一點距離，但據她係裏的年青老師說，範主任工作起來還是頗有魄力的。張叔叔個子比範阿姨矮了一小截，和和氣氣，愛開玩笑，喜歡小孩子，沒有一般當書記的人的那種假模假式的勁頭，這是對外，對內範阿姨說他很強，有些怪脾氣，張叔叔抱怨範阿姨不吃生薑不吃青蔥不吃大蒜，不吃這不吃那的，他們和普通的夫妻一樣，雖然有時互相嫌棄，但大多數時候還是相親相愛，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努力養兒育女。瑜揚還有一個姐姐叫瑜飛，大她幾歲，考進了北京外國語學院英文係，畢業後來美國，讀博士，當教授。瑜飛長的特別漂亮，是我少年時代心目中的女神，她走遍全世界，個性十足，選擇不生孩子。和瑜飛相比瑜揚長得遜色一些，而且繼承了母親的齙牙，但同時也繼承了母親白皙的皮膚，加上身材高挑，會穿衣服，是一個氣質純淨的女孩子。

         瑜揚讀的是專科，畢業後分回父母所在大學教務處工作，行政樓的女孩子總是有人追求的，瑜揚都沒看上，後來經人牽線認識了從浙大考過來讀研究生的A君，A君身材高大，一雙眯眯眼配上那樣的五官還挺順眼。A君認識瑜揚是研究生第三年，他應該也想留武漢，他們一見鍾情，畢業後A君順利留下來當了老師，交往一年多後他們便結了婚，家安在範阿姨家裏，那時，她家和我家都搬到了學校新建的三室一廳的新教工宿舍裏，我家住三樓，她家住一樓。結婚後他們一直都沒孩子，而且明顯感覺瑜揚性格變得內向，而且越來越瘦。幾年後A君留學日本，一年後，瑜揚去日本陪讀，一年後瑜揚回學校上班，不久便有他們婚姻不和的傳聞，有一天範阿姨和我說，A君提出離婚，他們談到了補償，當時我還給範阿姨出主意，要瑜揚硬氣一點，不要A君的錢，現在想起來真是幼稚啊。

        他們離了婚，A君來到了美國，後來又結婚，生了一兒一女；離了婚的瑜揚日漸消沉，性格越來越內向，工作也老出錯，後來調至圖書館資料室。幾年前回學校遇到過瑜揚，背駝了，滿頭黑白相間的頭發，神情也有點呆滯，我們小坐了一會兒，我努力想聊點什麽，但很難聊下去，心裏挺難過的。

        去年夏天，有些校友在紐約相聚，見到了A君一家，他們從西部來東部旅遊，可能是旅行的原因，A君整個人看起來很疲憊，一家四口看起來很融洽，我知道A君一直以來都很喜歡孩子，看那一兒一女的眼光也滿是慈愛。A君的太太乍一看和瑜揚很像，都是那種長像偏中性的女子，年輕時的瑜揚膚質氣質要更勝一籌，娶同一類型的女子當妻子，想來他們結婚時，A君應該是愛瑜揚的，這樣一來在心裏，為瑜揚便有許多的安慰，如果他和瑜揚有自己的孩子，他們應該是不會走到離婚那一步的吧？

         聚會中，感覺兩口子都想找機會和我單獨聊天。果然A君的太太瞅機會和我說，她和A君是在他們離婚後經人介紹才認識的，她說，那所大學裏有很多人說她是第三者，她想澄清一下。我從未聽見過這樣的傳聞，而且二十幾年過去了，真的是不重要，但在她的心裏這很重要，是個執著認真有堅守的人。下午的時候，趁周邊沒人，A君問我，範老師和張老師好嗎？我說，範伯伯很好，張伯伯生過一場大病，現在還好。見他沉默，便又補了一句，瑜揚不太好。他眼神躲閃著，沒再說什麽，我也沒有說什麽的興致。他那一句範老師，張老師其實是讓人有些反感的，讓我感覺到他有繞開瑜揚的故意，如果他用一句範伯伯，張伯伯會讓人覺得有情意一些，他的那段存續了近十年的婚姻應該是有過一些溫暖的，畢竟他被範阿姨和張叔叔像兒子一樣疼過，如家人一般生活過，也許如果他用了範伯伯張伯伯，在心裏會讓他覺得是對現任妻子的背叛，人有那麽狹隘嗎？人心太複雜啊，有時不太懂，但試著去理解。

       前幾天，一個原來的老朋友在微信裏告訴我，她遇到範阿姨，範阿姨告訴她，張叔叔舊疾複發，五月份走了，瑜揚去年已退休。想了兩天，把張叔叔的消息發給了A君，A君回複，張老師應該差不多有九十了，算是高壽了。回複得體冰冷，字裏行間看不到他們曾家人般在一起生活過的痕跡。

       瑜揚這後半輩子很難再有婚姻，在普通人看來她是孤獨的，她日漸消沉，活在自己建築的世界裏，它是風雨飄搖的，也是堅固的，畢竟二十幾年也沒有垮，在那個世界裏，但願瑜揚活得自在，能有自己的快樂。忽然夏至，安之若命，對瑜揚是這樣的，對大家何嚐不是呢？不然，又能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