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的張老師

        原來在我心裏，＂高光時刻＂是個好詞，是人生得意時的情形，是鮮花，掌聲，是成功者的聚光時刻，不過，現在不這麽認為，隻是就字麵意思的理解，算是個中性詞，是指一個人被人注意的時刻，是好的時刻，也可能是壞的時刻。教大學語文的武漢的張老師今年八十一歲，他乞今有兩次高光時刻，一次和他的婚姻有關，一次和武漢的肺炎有關。

        張老師出生在武漢郊縣漢陽縣的一個村子裏。從小張老師聰明過人，喜歡詩詞歌賦，考進了華師大中文係。張老師曾經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是他的遠房表妹，在他上大學那一年散了，表妹被家裏逼著嫁給了一位軍人，那個年頭軍人比老師吃香。大學畢業後，張老師分到隸屬一所大學，專門培養農村幹部的農校教書，後經人介紹認識了這所大學附屬小學，教數學的武漢姑娘李老師，生了二個女兒，叫大矇和小曚。後來農校改為大學附屬中學，他成了中學語文老師。張老師很有才氣，會拉京胡，會唱京劇，喜歡巴金，取了一個筆名叫＂學巴金＂，期望自己也能寫出當代的巜家》《春》《秋》，但在那樣一個年代注定是出不了那樣的作品的，他熬過了多少個被理想烤焦了的夜晚，隻有他自己知道，回過頭來看，同樣烤炙著他的也許還有愛情。

 

       隨著時間的流逝，張老師進入了

中年，也迎來了人生中比較明亮的時期，由於他課教的好，附中讓他帶成績最好一屆的快班，從初三帶起，一直到畢業，於是，張老師便成了我們班的班主任加語文老師。那時的張老師四十出頭，頭總是向上揚著，腰挺的筆直，說一口漢陽武漢話，中氣十足。上課的時候抑揚頓挫，眼睛閃閃發光，課上的是真好啊！因為他是班主任，總是想盡一切辦法為我們擠時間加內容，拓寬我們的視野。那時我因為父母在大學分院，不在武漢市，我就住在附中的宿舍裏，和張老師住同一層筒子樓裏。他家住二大間，一間南，一間北，在中間過道做飯，沒見張老師和李老師吵過架，張老師偶爾會拉京胡，唱＂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大矇，小矇就附和著一起唱，挺和睦的。那時候的張老師一門心思撲在我們班上，有能力有幹勁受重用，氣宇軒昂的；李老師呢，瘦高，長相一般，帶著一副比瓶底還厚的眼鏡，這副眼鏡讓她的臉了無生氣，走在路上的時候，總是左肩一個書包，右肩一個書包，後麵跟著大矇，小矇。

         我們那個班是81年高中畢業班，有二十幾個考進大學，應該是附中最好的一屆，趁著東風，張老師調進了大學經濟係，給全校大學生開設《大學語文》，很受歡迎，不能成為作家的張老師成了大學教師，學生為他高興。聽過他的大學語文課，在扇形教室，年過半百的張老師，在講台上仍熱是那麽有風彩啊。

         六十歲的時候，張老師退休，退休後，我們幾個同學還和他聚過一次，過了幾年，我出國了，突然有一天收好朋友的email－－張老師高光時刻，點開一看，張老師和李老師離婚了，和青梅竹馬的戀人矇表妹結婚了（原來大朦，小朦的名字來源於此啊。）受了打擊的李老師生病了，腰椎出了問題，一米六幾的人，現在隻有一米五幾，兩個女兒也不和他來往，張老師成了眾矢之的，活在人們的注視裏，茶餘飯後閑談裏。雖然同情李老師，但如果有真愛，這一定是個淒婉纏綿的愛情故事。張老師到底是學文的浪漫，臨了來了這麽濃墨重彩的一筆，想要一個有愛情的晚年。其實，我有點高估張老師了，他並沒有那麽灑脫，他擺不脫那些個圈圈，他在意別人的目光和閑言，自己給自己上了枷鎖。2016年我們中學同學三十五年聚會的時候，他未參加，他不想被曾經敬愛他的學生審視，他不想被注意，想悄悄過自己的日子。後來幾個同學去看他，他拿出了幾本相冊給同學看，裏麵的照片都是他和表妹出去旅遊的照片。聽說這些挺心酸的，張老師您真的過得好嗎？您真的是老了嗎？您忘記了，您給我們說過的：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幾年都沒有張老師的消息，武漢肺炎爆發，一周前，中學群裏突然有一個同學轉發了大學的告示，告示如下：我校確診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情況

茲有學院退休教師張某某，81歲，離異獨居並由一名護理員照顧，其兩個女兒分別在漢陽和漢口居住。2020年1月22日上午據其家屬反映，該老師已於1月22日上午被武漢市協和醫院確診為患有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具體情況如下：……

 

原告示裏有他的名字，也許把名字寫出來，是想引起接觸過他的人的注意，但

仍然讓人感到不舒服，還有對他婚姻狀態的描述，更讓人不舒服。這告示瞬間會被幾千，幾萬的人看到，八十一歲的張老師不得己又迎來了他的第二次高光時刻，注定又要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順帶著他的婚姻故事。不知道張老師的第二次婚姻什麽時候解體的？他的晚年狀態讓人心疼，有太多擔心，他是八十幾歲的老人啊，有著敏感的神經和脆弱的身體。群裏有很多祝他早日康複的話，我什麽也沒說。我發微信給發小：如果張老師這次能挺過來，下次回

國，你陪我去看他。發小說：好的。

過了幾天，同學發貼，說張老師最後確診是普通肺炎，鬆了口氣，希望張老師的女兒能不計前嫌，好好照顧他。

        晚上不是太冷，穿戴整齊出門，天空高遠，空氣清冽，仿佛聽到京胡和鑼鼓的聲音，邁著京劇的步子，學著張老師，唱了一句：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