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學校的時候,認識一位年輕教授。他業務能力極棒,但是為人尖酸刻薄。我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周扒皮。
周扒皮當年念博士的時候,有一次給兔子打針,注射抗原,產生抗體後再提取出來。別看他平時咋咋唬唬的一個人,這時候特別慫。他一手抓著兔子,一手握著針,哆哆嗦嗦地把長長的針頭,紮穿兔子身體,再紮進自己抓兔子的另一隻手上,把抗原都注射給他自己了。他說這是為什麽他後來從來不生病。
那年代,我們大量提取DNA的時候,要高速離心,把DNA集中在一起,然後用注射器針頭紮進去,抽出那層薄薄的有熒光標記的DNA。這個熒光標記是有毒致癌的,加上為了看熒光得關上燈。周扒皮又慫了,拿著注射器,左右轉著圈兒瞄準,就是不敢下手。最後無奈地歎了口氣,給我講了兔子的故事。我當時笑翻了,設想了一下,他的針頭穿過熒光標記,紮到自己手上,抽了點血,然後說是DNA。我大笑不止,說,“watch me”(看我的),就當場給他了一點color see see(顏色看看)。
說起高速離心機,有個博士生用的時候沒有完全配平衡,按了開始鍵就出門吃午飯了。龐大的離心機晃著身體,一點一點自己挪到了門口。午飯後我們看到都懵了,怎麽也想不出來這麽重的機器誰會搬得動。最後周扒皮打開離心機才發現,裏麵的樣品沒配平。
還有個博士後,說話喜歡帶兒音,會把“tube”說成“tuber”。美國英語帶兒音很常見,平時問題也不大。但是有一天,他說他想買個鉤子釘牆上掛東西,把“hook”說成了“hooker”,就是街邊女的意思。周扒皮聽見了,跑過來大聲問,“你想要什麽?一個hooker嗎?”。可憐的博士後並沒有意識到前麵是個坑,就說“是呀”。話音未落,周扒皮就衝了出去,在走廊上大聲喊,“那個誰誰誰想要一個hooker了!”喊完不過癮,又去隔壁實驗室喊。隔壁實驗室是做艾滋病的,人有時候在負壓室裏,別人進不去。負壓實驗室就是很嚴密隔離的實驗室,任何東西都得特殊處理,包括空氣都是負壓,防止病毒泄露感染。周扒皮沒找到人,又跑去找秘書。秘書總在辦公室,周扒皮就和一群秘書沸騰了半天。
有一次我走路急,踩空一個台階扭了腰,其中有幾天比較嚴重。就是坐下去站不起來,站起來坐不下去那種,行走無大礙。那天我看顯微鏡,看完站起來的時候,艱難地一手扶著椅子,一手扶著台子,身體很慢很慢地一點一點伸展。周扒皮進門正好看見這一幕。他沒心沒肺地大笑著,馬上喊大家過來看我的慫樣。
他就是這麽不厚道的一個人,每天找樂子開心。
可是等圍觀的人走過來時,我已經站起來了,我就昂首挺立,麵帶微笑地裝著啥事兒沒有。
在他的影響下,我們實驗室絕對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誰軟欺負誰。有一位南韓來的博士生,才二十四歲,是個一路順利長大的孩子,很單純,狠話都不會說。周扒皮就老拿他開涮,他隻會漲紅了臉,啥也說不出來。我就老護著他,懟回周扒皮。結果很快南韓人就誤會了。紅著臉磨嘰了幾天就直接問我,“你結婚了嗎?” 我忍住笑說,“我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還有一位本地長大的白人孩子,人特別陽光特別帥。女朋友考上了醫學院,他想求婚,但沒錢買戒指,就去賣血換錢買戒指。周末帶女朋友去看鯨魚表演時,請一個潛水員在水下舉個標語牌,上寫著,“嫁給我吧”!這邊他單膝下跪,掏出戒指。
當時我們全體人員都熱切關注,每天聽他的實時更新報道。隻有周扒皮說,肯定長不了,醫學院優秀的人太多了,她很快就會甩了他。結果果真如此。我們都怪周扒皮烏鴉嘴。
這人確實烏鴉嘴。有一天下大雪,有位博士後一上午沒見人,周扒皮念叨了一上午。說“除了車禍,這個人絕對不會遲到”。結果真是車禍,車全報廢了,還好人沒事兒。但是博士後知道後很感動,說周扒皮居然還掛念他。
有一回,我打乒乓球不小心贏了州冠軍。第二天一上班,就看到辦公室門上貼著當天的報紙,紅筆圈著我得冠軍的消息。如果周扒皮不仔細看報縫裏的廣告的話,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豆腐塊新聞。記得主辦方拍了照片,因為我們是唯一的女隊,打敗了所有男隊。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得接待周扒皮叫來圍觀的人,他一臉驕傲地指著我說,“看,我們家冠軍長這樣,厲害吧!”然後又補刀說,“她啥也沒幹,就是選了個好隊友,她站著不動就得了冠軍”。
我的隊友確實厲害,曾經代表四川隊打過全國大學生運動會,從小在體校練了一身童子功。但是我們的冠軍可是一板子一板子打出來的,一個球都不能丟,要算積分的。況且三天內打了無數場比賽,累都快累死了。隊友的丈夫是計算機係的係主任,請我們倆大吃一頓犒勞我們。他說,看著我們打敗所有男隊還是相當過癮滴。
英明神武的周扒皮也有怕的。有一回他去理發,進了一家越南人開的理發店,人家是用刀削頭發,不用剪刀剪。那位理發的大姐,一邊削著周扒皮的頭發,一邊扭著頭和別人用越南語大聲聊天,看都不看他一眼。周扒皮坐著一動不動,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大姐越說越激動,刀一偏,削了他的脖子。最後理完發周扒皮狠狠給了小費,謝她不殺之恩,說以後再也不敢回去了。
周扒皮的特點是不裝,很坦率,他也引以為豪。如果有人說他不坦率,就等於侮辱了他。有一位同行業的教授開會時跟別人說,“He is not a straight shooter”(他有點滑頭) 。周扒皮知道後氣壞了,嘚吧了好幾天,見誰都問,他是不是很滑頭。關鍵每個人都回答說,“是的”,故意氣他。
但是周扒皮很敬業。下了班腦子也在琢磨他的課題。有一天上班他穿了兩隻不一樣的鞋,一隻黑色一隻棕色,還一隻是皮鞋一隻是涼鞋。關鍵是,他穿了一天,我們誰都沒發現,等一天過後回到家脫鞋時他才發現。他說,怪不得他走樓梯的時候人家都回頭看他,他還以為是自己帥,回頭率突然增高了。
我離開後,周扒皮很希望我回去,但他這個人永遠不會說軟話,他隻說,“聽說你們公司最近裁人,裁了就回來吧,我給你留著位置呢”。公司確實經常裁人,他從公司出來他知道。但是好馬不吃回頭草,尤其是周扒皮這根草,他不得天天開心死了,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喊了好幾年,我還是沒被裁掉,才算過去了。
我們雖然經常打仗,但是相殺相惜,從心裏還是尊重對手。
最近心情不好,突然有點懷念過去有點“二”的生活。感歎如果和周扒皮一起工作,鬥誌昂揚地天天忙著打仗,就不會得抑鬱症了。人的生活真是做不到兩全其美。離開學校選擇公司很大程度是為了錢,但是,廣夏千間,夜眠僅需六尺,家財萬貫,日食不過三餐,我們真的需要那麽多錢嗎?
我懷念的可能是青春,沒有了青春就沒有了美好。和周扒皮打仗的時候,事實上也沒有耽誤青春放光芒。
冒泡問候花花和朋友們,節日快樂!:)
沒想到你乒乓球還拿過冠軍,厲害!
這位長著一根毒舌的周扒皮挺逗樂,但他恐怕很難在婚姻裏混得如魚得水。我懷疑他違規操作才把抗原打進自己手裏,他是不是沒有戴做活動物實驗時要戴的厚手套?
比半夜雞叫的周先生還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