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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們從同一個炕頭來到同一間教室,高考1977

(2019-11-05 13:34:26) 下一個

這是2018年寫的一篇小文。

我從上小學到高中畢業下鄉,一直待在一個學校。

 

不是我的學校多麽高級,從小學部、到中學部、到高中部都有。而是那個年代有一個特殊的名詞叫"小學戴帽"。本來應該升入中學了,沒有地方安排我們,隻好仍然在原來的小學裏,由原來的小學老師或者家庭婦女(我非常討厭的一個"老師")繼續給我們上課。到畢業下鄉之前,我們那個"九年四班"已經叫了好幾年。

 

記得當時我們的語文張老師來教物理,上課時抑揚頓挫地朗讀牛頓第一定律。他的磁性聲音特別好聽,可是牛頓定律到底在講什麽?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乎。

 

我們的數學劉老師倒是一位名正言順的數學老師。劉老師高高的、瘦瘦的、白白的,平時總是麵帶微笑。他也是唯一一位毫不掩飾地喜歡我的老師。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他叫我的時候隻叫"曉妮",而別的老師都是連名帶姓地叫。

 

這一點當時對我非常重要。因為我一直在我母親工作的學校裏念書。母親的政治麵貌非常糟糕。糟糕到我每次填表的時候都如同受刑一般:地主、資本家、三青團員、國民黨員、右派。填哪個?略哪個?每次政治運動母親都會受到衝擊。可想而知我在學校的處境。

 

學校裏還有幾位老師比較喜歡我,特別是回潮的時期。但是沒有一個老師敢免姓直接叫我名字的。所以劉老師對我的稱呼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還有其他關愛並欣賞我的長輩。我一直記得並且感激這位親切的老師和長者劉家清。

 

1975年畢業(中學還是高中畢業?)時,一刀切、全部下鄉。如果隨父親的單位,我要到離家非常遠的康平縣。所以家裏決定讓我隨母親的工作單位,也就是我下鄉之前唯一就讀過的學校,到撫順縣去插隊。如果一輩子不能回城,至少離家不遠。

 

我們那一屆有六個女生、兩個男生。

 

到了農村才發現劉老師的女兒肖也是我們六個女生之一。這讓我對肖有一種天然的好感。從下鄉的第一天,我們六個女生就睡一鋪炕,每人大約兩尺寬的地方。早上鋪蓋一卷,吃點東西就出工。晚上鋪蓋一放就睡。

 

六個女生都是知識分子的孩子,父母們也都擔心女兒的安全,大概都囑咐女兒要和點裏其他女生團結,所以我們基本都是進退同步、一致對外。我們曾經輪流做飯,輪到我時,肖早上會起來幫我。

 

這就是我們一起下鄉的六個女生。右三是我。

 

下鄉幾個月後公社大興土木修水庫。各個生產隊要出人。隊裏把我們六個女生當中的四位,包括我和肖,派出去了。

 

那天生產隊張副隊長趕著馬車,車上放著我們的鋪蓋、糧食和柴禾,高高的一堆。所有的人都坐在這些東西的上麵,我在馬車的後部,每次路不平馬車一晃,我就有可能掉下來。一路上緊緊地抓著能夠抓住的東西。到了出民工的地方,下了車,心裏才安定下來。

 

我們四個女生加兩個在鄉女孩兒被分到同一個老鄉家,老鄉一家住南炕,我們住住北炕,直到肖進了夥房當炊事員。

 

老鄉家的主婦帶著五個孩子,一家人都瘦瘦小小的。我當時一米五七,算是小個子,女主人比我矮半頭,她的五個孩子依次排下、等差序列地矮下去,我們笑稱她們家是簡譜 1、2、3、4、5、6、7(以簡譜的發言念。"7"是送給沒有見到麵的男主人)。

 

我們一起出民工的同學在青年點的房前合影。

 

記得那時肖常常利用她的權利在夥房燒上一大鍋水,讓我們去洗頭。那時侯住在老鄉家,用點冷水都要節約,可想而知能有熱水好好洗一下頭發是件多麽幸福的事。水利隊偶爾買頭豬改善夥食時肖也會告訴我們不要錯過了好吃的。

 

我買了一個小小的半導體收音機,出工前、收工後和不出工的日子我們可以聽聽收音機,我們也曾經結伴去采蘑菇、挖小根菜。曬幹的蘑菇似乎沒敢吃。小根菜是一種根莖、蒜頭一樣的野菜,直徑一厘米左右,我們把這些小根菜醃成鹹菜,調劑一下。

 

後來民工連連長,一位部隊的轉業兵陳平友,把我提拔成小小的報道員,甚至發展我入了團。這可是我一直努力而實現不了的理想之一。從那以後我可以時不時地借著寫稿子的機會休息一下。

 

在我們可以參與選拔回城當工人或者上大學之前,日子似乎就這樣過下去了。

 

1977夏天,父親告訴我可能會有高考的。為此他放棄了去北京煤炭部工作的機會,希望可以幫我複習功課。我根本不相信。"即使有高考,也要政審。我能通過嗎?"

 

我在1977年10月14日的日記中記到:中午肖(從家裏)回來了。帶回關於升學的消息。12月。範圍很大,應屆畢業生到25歲以下。

 

好像從那天開始,我們青年點的同學就大張旗鼓地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複習功課,準備應試了。

 

我的日記:1977年11月8日。 耿輝(我們的大隊副書記到我們出民工的地方)送(大學報名)表來了。我的誌願:1. 東工。2. 機電(學院)。3. 阜新(礦院)。4. 服從分配。

 

11月18日我才得到許可回家複習功課。

 

我的日記中沒有最後複習及關於考試的信息,可能是太忙了,隻言片語的日記也沒有時間寫了。

 

1977年的高考,我們一同下鄉的六個女生一下子走了五位。當年出民工的四個女生中,三個上了大學(兩個東北工學院、一個大連鐵道學院),一個上了技校,留在青年點的兩個女生都被中專錄取(撫順衛生學校和大連財經學校)。

 

1978年2月27日。我和肖一起從撫順出發來到東北工學院。日記中說我們乘的是中午12:33的火車。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加車(不是在正常時間表上的),而且是悶罐車,當年過來的人可能知道,悶罐車箱平時用於拉載貨物或者牲畜,沒有窗戶、沒有座位、沒有廁所,沒有暖氣。為什麽乘悶罐車?不記得了,也許是時間比較好吧。每天車次不多,沒有什麽選擇。

 

行駛不久就開始下大雪,火車在渾河被迫停車一個半小時。然後快到沈陽站時又停了下來,沒有任何人通知我們到哪裏了、為什麽停車、什麽時間可以繼續行駛。雪一直在下、氣溫一直在降。

悶罐車 —— 網絡照片(謝謝大學同學劉野)。

 

當時母親帶著親戚家的小男孩也在車上。她是送我們上學,順便送表弟回沈陽的家。後來母親說不能再等了,她決定先下車看看。幾分鍾後母親回來告訴我們,還有600米左右就到火車站了,囑咐我們去找幫助,她必須得帶孩子走了,孩子太小、怕凍壞了。於是肖留在悶罐子裏照看行李。我下車找出路。

(悶罐車的網絡照片)

 

車箱外邊風雪交加,冷風夾著雪片橫著吹打在臉上。太冷了,凍得心都痛。

 

走到車站時,謝天謝地,東工接待站還在。知道了我們的困境,兩個東工的人(不記得是老師還是同學了)來到我們所在的車廂,幫我們把行李搬到接站的大客車上。

 

晚上8點多,乘著大客車第一次進入已經沉浸在夜色中的東北工學院、我們讀了四年書的地方。

 

當天晚上在二宿舍接待我們的有我們班的徐驊。還記得當年他那年輕真誠的笑臉。

 

我和肖是自控係同一個專業的同學,我在二班,她在四班。

 

我們人生的新篇章從那個時刻開始。

 

多年以後我在美國的底特律安下家。肖的家在四個半小時以外的多倫多。我們依舊常常聯係。每次去她家依然是連吃帶拿。

 

後話:

這篇文章發出去後,我的表弟(舅舅的二兒子)給我留言:

 

我就是那個小男孩!那是我第一次坐悶罐車。

 

那天的雪很大,大姑帶著我爬到南站,實在是又累又餓,在南站附近吃的餃子,大姑還和我說,你吃吧,你姐帶吃的了!

 

想起都四十年了!

 

小注

1. 後來知道因為天冷、道叉凍住了,所以火車無法進站。

2. 悶罐車的照片是大學同學劉野在網絡上找的。謝謝!

3. 妹妹看後的留言:一切仿佛在昨天,媽媽多次講給我這個故事。

 

寶貴留言

化外人2019-11-05 15:26:24

握手,同齡人!我也是在母親執教的學校裏讀書。母親也是地主、資本家、三青團員、國民黨員。下鄉也在母親的戶口所在地。也是七七年考上大學。隻不過我家在南方。本應該七五年下鄉,但陰差陽錯,推後了兩年

 

qun02019-11-05 19:15:30

寫得好看,也勾起了我的回憶。問好。我也有很多相似的經曆。我是沈陽長大的。77年8月下鄉到沈陽南麵的郊區蘇家屯區。12月考大學(我們生產大隊隻有我一個人考上)。78年2月入學機電學院。

 

再注:2022年1月上旬,突然發現以前從美篇拷貝到文學城博客裏的照片全部丟失。這篇文章的照片是 2/5/2022 重新上傳的。非常感謝文學城裏幾位朋友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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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8)
評論
棗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心之初' 的評論 : 現在越來越可怕了。
心之初 回複 悄悄話 那年上大學,從死走進活。可憐新中國,至今沒有走進文明。
棗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塵之極' 的評論 : 是啊。那些年都不知道怎麽過來的。我們在那個環境長大,以為世界就是那樣。可是我們的父輩經曆過不同的日子,他們更加不容易。謝謝留言。
棗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qun0' 的評論 : 當年我們都在沈陽讀書啊。希望文革不要再來。謝謝留言!
塵之極 回複 悄悄話 如此珍貴的回憶!

成份劃分既反動又殘酷。不理解到現在還有烏泱烏泱的人為那個法西斯製度辯護。如果不是趙家人就是至賤無敵。
qun0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好看,也勾起了我的回憶。問好。我也有很多相似的經曆。我是沈陽長大的。77年8月下鄉到沈陽南麵的郊區蘇家屯區。12月考大學(我們生產大隊隻有我一個人考上)。78年2月入學機電學院。
棗泥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化外人' 的評論2019-11-05 17:08:50

同是天涯淪落人!真的沒有想到有人和我的經曆那麽類似。 謝謝留言!
化外人 回複 悄悄話 握手,同齡人!我也是在母親執教的學校裏讀書。母親也是地主、資本家、三青團員、國民黨員。下鄉也在母親的戶口所在地。也是七七年考上大學。隻不過我家在南方。本應該七五年下鄉,但陰差陽錯,推後了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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