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零集】 《遊街》
"堅決打擊一切反革命違法犯罪行為,維護社會安定團結. . . . .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 . . .",小時候每次隻要一聽到高音喇叭這樣廣播,我就知道又有遊街的了。我和所有的人一樣,無論正在再做什麽事,隻要一聽到這廣播聲, 都會立刻放下一切活動,急忙尋著向廣播聲音的方向奔去。
我印象中第一次觀看遊街還是在穿開襠褲的年齡。記得那年正值春柳出嫩,我們一群小屁孩在院中折柳條做柳笛吹著玩,忽然從院外由遠及近傳來高音喇叭的宣講聲。就在我們四下張望之時,一隊遊街車輛就開進了大院的主路。一些和我一樣年齡小的孩子頭一次見這陣仗,眼看著架著機槍和載著軍警的軍車開過來,嚇得把手裏的柳笛都扔掉了,著實被威懾到了。
以前的遊街陣仗都很大,往往都是十幾輛車組成的車隊。車隊最前一般都是幾輛公安的三輪跨鬥摩托開道,車上的公安人員戴著大墨鏡,腰裏別著五四手槍。然後是一、二輛解放牌軍用卡車,車上架著機槍,滿車的解放軍戰士全副武裝,端著五六式半自動步槍或衝鋒槍。再後麵就是載罪犯的一長串車輛,每輛車上犯人不等,都被五花大綁著,身前掛一塊紙牌子,上麵潦草地寫著所犯罪行和姓名,個別罪犯後脖頸上還另外插有一塊牌子,屬於重型犯。這些罪犯被二個或三個軍警抓著臂膀,個個都是低頭認罪的姿態。接著是幾輛普通卡車,車上載著穿普通衣服的土老帽基幹民兵,男女都有,也都背挎著步槍。每次遊街的車隊所經之處都會吸引眾多的人群圍觀,尤其是小孩子們會追隨著車隊,興奮不已,一邊議論著車上的犯罪分子,一邊七嘴八舌地表示正義。作為這群孩子中的一員,我心裏常常犯嘀咕,警示自己千萬別違法犯罪。
我見過一次現場抓捕人遊街的。我們院裏10號樓有個大哥哥,外號叫"袁瞎子",他畢業後當了民警,有一次遊街時他隨隊看押人犯,車隊走到我家樓前時,正巧我們樓三單元的曹大哥在大門口邊刷牙漱口邊看熱鬧。曹大哥是插隊知青,剛回來探親,他和袁瞎子曾是同學,兩人在學校期間關係不好,有仇。那天曹大哥吐漱口水時,正好朝著袁瞎子所乘坐的車,這下被袁瞎子逮個正著,說曹大哥這是蓄意破壞行為,與曹大哥發生了口角,當即就招呼其他民警把曹大哥逮捕押上了刑車遊街。曹大哥被以反革命流氓罪判了二年,這算是典型的公報私仇了。
我喜歡上課時有遊街車隊經過。每次正當我盯著窗口走思或昏昏欲睡地聽老師講課時,突然宣傳喇叭一響,同學們就都齊刷刷地扭頭望向窗外。我們學校因為常有被送勞教所的學生,所以一遇到有遊街的,校長馬上就會下令各班師生去觀看,以達到接愛遵紀守法的再教育。
我記不清從小看過多少次遊街,反正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遊街很頻繁,每年少說也有四、五次,記憶中大概是八十年代初全國嚴打後,遊街的活動就消失了。被遊街的犯人最初全都是陌生人,後來遊街的犯人中有了熟麵孔,有我認識的街頭幫派分子,也有我就讀的子弟學校中的學生,甚至和我同班過的同學。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就是後來遊街的這些犯人都是一幅滿不在乎的樣子,站在車上一路東張西望,見到車下有熟人還擠眉弄眼地打招呼。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們學校裏有一個比我高四年級的學生,學習墊底,但也常助人為樂。他初中畢業後上了班,有一年夏天和他認識的一個女孩在公路邊的玉米地裏爽了一把,結果趕上嚴打被告成流氓強奸犯,判了死刑。押赴刑場遊街的時候,他妹妹和他的狐朋狗友們追著車輛為他送行。他一路笑嘻嘻地高喊著“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後來人們都說他死得有些冤。
我沒有去圍觀過最後幾次遊街,一是因為當時為準備考學挺忙的,二是因為不想看到自己熟識的人被判刑遊街。我覺得他們本質上其實都不壞,隻是由於缺少家庭關懷,受利益引誘,或交友不慎走上了犯罪道路。當年我們也曾一起天真地玩耍過,而他們後來卻成為罪犯。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現實。
2024. 0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