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零集】《相愛相殺的發小》
李宗海是我的另一位發小,外號“鳥籠頭”。說起他的這個外號,其實是我給起的,但最開始是叫作“小龍頭”的。他小名叫小龍,又總愛在小夥伴中拉幫結派當頭目,所以我把他的小名和頭銜連在一起叫他小龍頭,但小時侯的小夥伴們都說話奶聲奶氣的,硬是把小龍頭念成了鳥龍頭。 又因為他家養鳥,他常常提溜著鳥籠玩,便又被叫成了鳥籠頭,他後來總生氣我給他起了這個不好聽外號,但這真怪不得我。
我兩家是門挨門的鄰居。他家六個孩子,我家四個,從小就都在一起鬧鬧哄哄的玩。鳥籠頭在家排行老四,比我大一歲,但個頭始終比我低一丟丟。我和鳥籠頭雖然關係很好,但鬧別扭的時候也很多,主要是都想當小夥伴們的頭領,我倆有點像民國時期軍閥們之間的關係。鳥籠頭和小他兩歲的妹妹都是瘦骨嶙峋的體態,讓人一看就以為是剛從舊社會解放出來的兒童。我一直對這對兒兄妹持有憐憫之心,所以我們即使鬧僵了,也會很快又和好,幾乎天天都在一起胡混度日。
鳥籠頭家很簡陋,兩間屋子裏除了兩張掉漆的大木床和一個櫥櫃,就沒有什麽家具了,剩下的就是一水的軍綠色彈藥箱碼成幾摞,權且當成桌椅使用。鳥籠頭的爸爸老李頭是抗美援朝的複員軍人,走路稍微有點瘸,那是因為戰鬥中屁股被美國大兵給了一槍,傷愈後複員到我爸單位當了保衛科長。老李頭好喝口小酒,經常沒事幹就坐在窗前的彈藥箱上過酒癮。我對老李頭扔幾粒花生米入嘴,然後小嘬一口老白幹的形象很好奇,總覺得他活在一種鮮為人知的境界。老李頭是個燜葫蘆,但開口說話就帶髒字,孩子們都怕他。鳥籠頭的媽媽解放前當過遊擊大隊長,操一口宏亮的山東口音,腰杆筆直,一看就是一身正氣,她從不袒護自家孩子,因此鳥籠頭沒少被他媽用笤帚疙瘩打屁股。
我和鳥籠頭經常一起做遊戲,但最愛玩的就是玩打仗。一來是受他家的革命武裝背景影響,二就是因為他爸有真槍。鳥籠頭的爸爸不光是保衛科的頭,還兼任著武裝部長的職位,經常值夜班,所以槍不離身。但他常用的卻是一把駁殼槍,就是我們在電影裏常看到的那個二十響大肚匣子,很重,他有時也會背一把衝鋒槍回家。鳥籠頭經常帶著小夥伴問他爸要槍玩,他爸有時高興了會把槍裏的子彈卸了給我們把玩,以至我們很小就學會了拆卸槍支。後來我們找來木頭加工,用報紙疊出各種玩具手槍、步槍和機槍,天天在院裏玩打仗,特別歡樂。另外我們還一起和泥,捏塑出很多卡車、大炮、坦克模型,擺得到處都是,儼然一個小型軍火庫。別院的孩子看著眼饞,就來偷我們的“軍火”,帶不走的就都給搗毀了,令我們異常氣憤。鳥籠頭和我們商議後,決定要徹底打擊“敵人”。幾經周折後,有一天終於捕俘了一號院的三名“敵人”,賞了三人一頓拳腳後,鳥籠頭提議把這三個壞人五花大綁,插上牌子遊街示眾。你還別說,就這一招硬是讓一號院的孩子們臣服了,加入了我們玩打仗的隊伍,玩打仗的地域也擴大到了一號院。
我和鳥籠頭有個共同的愛好,就是愛看小人書。我們兩家都有很多小人書,經常互相借著看。有一次晚上,鳥籠頭來我家借了好幾本我剛買的小人書回家看。誰知這小子有尿床的習慣,半夜在床上看書時睡著了,把其中兩本給毀了,令我異常惱火,便把這事透露給了小夥伴們。鳥籠頭麵子上掛不住,和我提出了決裂。為了另立山頭,他開時用物質手段拉攏人心。他在工廠的垃圾站撿了很多軸承裏的鋼珠“賄賂”小夥伴們,還故意帶著一群人在我麵前顯擺氣我。我也不示弱,也去撿了很多鋼珠反氣鳥籠頭。有個星期天下午,我正在院裏擺弄我的鋼珠,住三單元的李叔叔滿頭大汗地拉回一平車當柴禾用的樹枝,匆匆卸下車後讓我幫忙看著,他去還車。這時候鳥籠頭故意過來拿走一根,我阻攔他,他不僅不停手,還口口聲聲說這不是我家的樹枝,不停地罵我,搞得我氣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隨手就把手裏的一粒鋼珠砸向他腦門,隻聽他慘叫一聲就倒地了,嚇得我趕快逃離現場,躲進樓裏的一間廁所。二、三個小時後,有人發現廁所門總反鎖著才發現了我,在得到大人們保證不打我的承諾下,我才走出廁所。第二天我父母買了很多餅幹、罐頭和蘋果帶我去鳥籠頭家道歉,承認錯誤。我和鳥籠頭雖然握手言和了,但每天看著他美滋滋地吃著我家送的餅幹、罐頭和蘋果,我就憋氣,這也讓我第一次懂得了一個道理:打架即使贏了,也避免不了會失去很多東西,不值當!所以從這件事以後,我打架基本上都是點到為止。
鳥籠頭的老家在山東革命老區,年年都有鄉親們給他家寄送土特產其中有很多新鮮的花生。鳥籠頭覺得烤熟的花生吃著香,就找我一起動手製做小煤爐。我們在小油漆桶的下部開個大口子,然後在桶中部打些眼,再穿入粗鉛絲當篦子,一個小巧的煤爐就做成了。小夥伴們經常躲在隱蔽處用小煤爐烤花生吃,很多時候也烤土豆和紅薯吃,連玩帶吃很是享受。不過鳥籠頭太愛顯擺,常提著小煤爐招搖過市,每年都會被家長發現而把小煤爐沒收,害得我們總要重新製作小煤爐,做的次數多了,我們的手藝漸漸有了長進,又開始製作別的東西,造了好多彈弓、弓箭、火藥槍和匕首等等。但這些東西每次都因鳥籠頭兄妹鬧別扭而被他妹妹告發,全被鳥籠頭的爸爸收繳後銷毀了,鳥籠頭為此對他爸總是不依不饒地抗爭。記得有一次他爸沒收我們的彈弓和火藥槍後,鳥籠頭不離不棄地跟在他爸身邊,放開嗓使勁幹嚎。吃飯的時候他也不知吃,站在他爸麵前連哭帶嘟囔,他爸氣得抬腿踹了他一腳,他委屈得很,不停地用雙腳互相踩著鞋內幫撒氣,生生把一隻鞋幫給踩爛了,搞得他媽出麵求情,才讓我們保留了幾把彈弓,我們很珍惜那幾把彈弓,一直玩了好多年。
鳥籠頭雖長我一歲,但我倆是同年報名上的小學,還分在一個班。可惜我上了不到一個月,派駐學校的文化大革命委員會人員來檢查,以年齡不符合規定為由,把我驅逐出了學校。沒多久,鳥籠頭當上了班長,他見了我自然覺得高我一等,有些牛逼哄哄的,不過他在我麵前也不敢太出格,因為他妹妹平時還得我帶著玩,需要我罩著以免被人欺負。半年後,鳥籠頭當了紅小兵,開始變得中規中矩的,也不愛和我一起瞎鬧著玩了。再後來,我們大多時間是在一起作功課,隻有寒暑假時會玩得野一些。我上三年級時,我家分到新房搬出了大院,我們就幾乎很少一塊玩了。他中學畢業後上了中專,畢業分配在鐵路部門工作,還來我家竄過幾次門。沒過兩年,他因工作幹得不錯,被提升調到別的地方去了,很少回來,我們也就再也沒見過麵。幾十年過去了,我一直記著他的音容笑貌,不知他是否還會想起有過我這樣一個兒時的玩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