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出生在大戶人家,由於我爺爺吸食鴉片敗家業而亡,父親從小就成了孤兒,七歲進工廠當了童工。父親在不同的工廠都幹過活,沒少挨打挨罵,但也在磨難中學到了不少技術手藝。解放後父親成了一個很普通的工人,他雖文化程度不高,但車鉗鉚焊各工種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在我沒出生時,父親已經有了八級鉗工的頭銜。
父親是因三線建設從北京調到山西的,跟著幾千人在塞北的荒野山腳下建大工廠,安裝東德進口的機器設備,為國防建設做貢獻。因為父親有技術,工廠常年讓父親帶領一組人馬維修和改良機器設備,所以加班加點的工作對父親來講是家常便飯,而帶給我的,便是常年眼巴巴地看著父親上班離家,又眼巴巴地等待父親下班回家。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我家的房門經常半夜被急促敲響,工廠來人請父親去緊急處理機器設備故障,然後是父親怱忙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父親被叫走後,經常幾天甚至一、二星期都回不了家,我等不到父親回來,就會爬在媽媽的懷裏哭訴我想念爸爸。有幾次我忍不住跑到工廠的大門要見爸爸,持槍站崗的軍人寧不過我,就會打電話通知我爸出來看我一眼,可父親出來時總是沾著滿身滿臉的黑油汙,都沒法抱我一下,隻能叮囑我幾句以示安慰。
我家的窗戶都朝西,正好對著爸爸下班回來的路。我每天總是從一個窗口轉到另一個窗口,爬在玻璃窗上希望能看見爸爸下班回來,但很少機會能看見爸爸的身影,留在我眼眸中的往往是西山後的飄起的雲,淒麗的晚霞,濃重的夜幕,以及比我快樂的星辰。我也有過看見父親下班回來的時候,我會敲打著玻璃,大聲宣告"爸爸回來了",然後一陣風衝出家門,跳著叫著撲向疲憊不堪的父親。每次父親回來後,他一定會做幾個好菜給我們,算是對虧欠家人的補償。
父親年年都被評為先進生產工作者,勞動模範,家裏累積有一堆獎狀,但我對那些獎狀並不感冒,甚至有些討厭,因為那些獎狀永遠補償不了父親付出的艱辛,補償不了我期盼父親下班回家的心境,更補償不了父子溫情相聚的時光。一個孩子苦苦等待爸爸下班回家的印跡深深地刻畫在我幼小的心田裏。
父親離世己二十年有餘,而父親常年穿著勞動布工作服的身影卻時常在我記憶中跳出。我想父親也許是去天堂加班工作了,隻是這一次去的時間太久,而我不得不等待著爸爸下班回來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