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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之行6:德累斯頓——浴火重生的古城

(2025-11-27 12:31:29) 下一個

德累斯頓坐落於德國東部薩克森州,沿著柔美的易北河(Elbe)展開。巴洛克時期,特別是在薩克森選侯“強者”奧古斯特(August the Strong)的統治下,這裏一度成為整個歐洲最璀璨的文化中心,因其壯麗的宮殿、精美的教堂與豐富的藝術收藏,被稱為“易北河上的佛羅倫薩”。18世紀的德累斯頓,是藝術家與旅行者心中最接近天堂的城市之一。

然而,1945年2月的三天轟炸,讓這座城市幾乎從地表消失。英美聯軍的空襲使德累斯頓在數小時內被夷為平地,85%以上的曆史建築化為瓦礫,約3.5萬人在轟炸中喪生。

戰後的德累斯頓麵臨艱難抉擇——到底是徹底拆除廢墟,建設一座社會主義新城?還是讓這座昔日的巴洛克明珠重現輝煌?東德政府起初打算拆除所有廢墟,抹平“資產階級與封建象征”的一切痕跡,建設社會主義新城市。然而,德累斯頓的市民、藝術家、建築學者卻認為德累斯頓不是一般城市,而是歐洲巴洛克文化之冠,這不僅是一座城市,幾棟建築,這更是德國精神的一部分。無數的市民在廢墟上寫下:“Wir wollen unsere Stadt zurück!”(我們要找回我們的城市!)最後,東德政府決定從善如流,支持重建。


同一時期的北京,卻經曆了截然相反的命運。浩瀚的北京城牆——這座世界上最宏偉的城防體係之一,被視為“封建遺跡”,逐段拆除,用以建設地鐵、環路與現代化交通體係。建築學家梁思成提出保護北京古城的方案,遭到“明史專家”副市長吳晗的帶頭批判,最終,這座曆史長河中屹立數百年的城牆,在梁思成的痛哭聲中灰飛煙滅,隻留下城門樓的一些殘影與記憶。
 
有時我不免會想,如果當年有更多的北京人像德累斯頓的市民那樣,挺身而出、奮力抗爭,站在梁思成身旁,堅決反對拆毀古城牆,曆史會不會因此改寫?也許吧。但更大的可能是被打成“梁思成反黨集團”,一起批倒批臭。新中國不相信眼淚!嗯,有點扯遠了,曆史沒有如果。

回頭再看德累斯頓,一場世界罕見、規模巨大的“考古重建”,在二戰的廢墟中悄然展開。工程人員在殘垣斷壁間一點點尋找原石、雕刻碎片與砂岩構件。每一塊石頭都被編號、拍照、登記,仿佛給它們建立“DNA 身份證”。
 
茨溫格宮、王宮、布呂爾平台與塞姆佩歌劇院,都依循18世紀的圖紙、畫作與舊照片進行複原。外立麵完全采用傳統工藝與砂岩雕刻,力求忠於原貌;內部則以現代結構加固,使建築既美麗又安全。德累斯頓的重建不是簡單複製,而是外貌如昔,靈魂新生。

最具象征意義的是聖母教堂(Frauenkirche)。這座象征德累斯頓的巴洛克傑作在轟炸後倒塌,被東德政府保留為反戰紀念。德國統一後,在全球43個國家的捐助與支持下,於1994年開始重建,八千多塊燒得漆黑的砂岩被重新嵌回原位,與新石共同構成如今那種獨特的“黑白肌理”——這不是瑕疵,而是記憶的痕跡,是戰火留下的傷疤。教堂於2005年完工,其頂上的金色十字架由英國人民捐贈,打造十字架的銀匠也是英國人,他的父親就是當年轟炸德累斯頓的飛行員之一。聖母教堂的重生象征著英德兩國的和解,也象征著戰爭的傷痕可以被愛與信念修複。
 
聖母教堂前的廣場
 
在戰火中幸存下來的馬丁路德銅像
 
教堂裏的管風琴
 
教堂被炮火摧毀後留下的斷垣殘壁
 

“……2月15日(星期四)上午大約11點我走進這座死寂的城市,在濃霧中尋找教堂的圓頂時,我驚恐地發現那裏已是一片廢墟。就在一小時前,我的妻子在尋找我時,親眼目睹了這場悲劇:圓頂在起初輕微的裂響後,緩緩向內塌陷,隨後伴隨著一聲巨大的爆炸,教堂的外牆紛紛崩裂,一團漆黑的塵埃雲充滿了整個周圍……” —— 教堂建築監察官 魏納(Weiner),1945年2月

1993年,這一塊圓頂殘片在本區域的廢墟堆中被重新發現,並於2005年最終在此安放。

今天的德累斯頓,漫步在老城的街道間,很難想象這裏曾是一片灰燼。金色的塔尖再次在陽光下閃耀,精致的砂岩立麵重新講述著巴洛克的美學,易北河的風輕柔吹拂,仿佛一切從未改變。然而,隻要仔細觀察,那些深色的舊石塊、被刻意保留的斷壁與紀念碑提醒著每一位來訪者:德累斯頓不是被重建的城市,而是從廢墟裏站起來的城市。
 
另一處在災後被重新喚醒生命的建築,是德累斯頓的王宮(Residenzschloss)。王宮曾是薩克森選侯與國王的居所,是德累斯頓巴洛克輝煌的核心。然而在1945年的轟炸中,它幾乎被完全摧毀,宏偉的宮殿化為焦黑的斷壁與瓦礫堆,在戰後相當長的時間裏,這裏都隻是荒涼的廢墟——一座城市創傷的象征。

1990年代起,隨著德累斯頓全麵展開文化重建工程,王宮也被納入“重塑城市靈魂”的計劃之中。如今的王宮已恢複昔日的風姿,成為德累斯頓藝術與曆史的寶庫。其中最著名的是綠穹珍寶館(Grünes Gewölbe),收藏著薩克森王朝數百年來的奢華器物、珠寶、金銀器與藝術珍品,令人目不暇接,篇幅有限,這個容我放到下一篇再詳細介紹。
 
王宮
劇院廣場:左邊是聖三一教堂,右邊是王宮


從王宮繼續往西走不遠,便來到德累斯頓最璀璨的地標之一——茨溫格宮(Zwinger Palace)。這座巴洛克建築群宛如一件橫跨時代的藝術品,是“強者”奧古斯特為彰顯權勢與審美品味而建造的大型宮廷庭園,也是18世紀歐洲最輝煌的世俗建築之一。

茨溫格宮最初是作為皇家節慶與展示異域珍寶的場所,如今走入其中,依然能感受到它當年的奢華氣度。由建築師波佩爾曼(Daniel Pöppelmann)與雕刻大師佩姆澤爾(Balthasar Permoser)共同打造的立麵布滿細膩的雕刻:卷曲的藤蔓、跳躍的天使、神話人物與果實紋飾層層堆疊,形成一幅立體的視覺盛宴。

最著名的是中央的王冠門(Kronentor)——鍍金的王冠高高懸在門頂,配上雄壯的立柱與飄逸的雕塑,仿佛為來訪者掀開一扇通往巴洛克華麗世界的幕簾。

茨溫格宮在1945年的轟炸中被徹底摧毀,屋頂塌陷,雕刻斷裂,隻剩斷牆與殘柱。戰後,它成為德累斯頓最重要的重建項目之一。修複者根據舊照片、圖紙與碎片逐一比對,將砂岩構件重新雕刻、拚接,曆經幾十年才讓這片巴洛克庭園重新煥發光彩。如今,站在中央庭院回望四周,很難相信這一切曾化為灰燼——它是德累斯頓從廢墟中重生的又一個奇跡。

現在的茨溫格宮不僅是一處建築景觀,更是藝術的寶庫。其中的老大師畫廊(Gemäldegalerie Alte Meister),收藏有拉斐爾,維米爾,魯本斯,克拉納赫等大師的無價名作,這個也容我留到下篇再細講。

 
茨溫格宮
 
王冠門
 
這是穀歌地圖上的照片,是我看到拍得最棒的王冠門,忍不住放上來給大家欣賞一下
 
從茨溫格宮出來,來到劇院廣場的東北角,那裏有氣勢輝煌的聖三一主教座堂(Kathedrale St. Trinitatis)這座教堂由意大利建築師高登齊奧·卡內瓦萊(Gaetano Chiaveri)設計,於1739年開始興建,是薩克森王國奉獻給羅馬天主教的宮廷教堂。那時的薩克森選侯奧古斯特三世——“臃腫者”奧古斯特(“強者”奧古斯特之子)已成為波蘭國王,並因此改宗天主教,必須擁有一座“宮廷天主教堂”以滿足宗教儀式——於是,一座帶有濃厚意大利風格、曲線流暢、雕像環繞的巴洛克傑作便在易北河畔誕生。

教堂外牆上排列著近80尊石像,每尊都好像在俯瞰這座城市的河流和街道;教堂內還安葬著薩克森王朝的重要人物,包括“強者”奧古斯特的心髒。在1945年盟軍的轟炸中,教堂同樣遭受嚴重破壞。它在1962–1967年間修複完畢,成為德累斯頓少數在東德時期便已恢複的主要建築之一。

聖三一堂
聖三一堂

從聖三一主教座堂向東,不久便能看到德累斯頓最獨特、也最著名的城市壁畫——君侯列陣圖(Fürstenzug)。這幅長達102米的巨大壁畫貼附在王宮舊馬廄院(Stallhof)一側的外牆上,是世界上最大的瓷磚壁畫,被譽為“鑲在城市肌理上的編年史”。

最初這是一幅壁畫,用來展示薩克森韋廷王朝(Haus Wettin)八百多年的統治者譜係。但為了抵禦風雨侵蝕,人們在1904–1907年間將整幅壁畫重新以23,000多片梅森瓷磚燒製拚裝,使它能夠曆久彌新。也因為使用的是德國最頂級的瓷器工藝,它在1945年轟炸中奇跡般地幾乎毫發無損,成為德累斯頓屈指可數的幸存建築之一。

壁畫呈現了韋廷王朝自 1127 年至 1904 年間的 35 位統治者,包括藩侯、選侯、公爵與國王,所有人物都身著不同曆史時期的服飾,從中可以看到薩克森從中世紀到近代的風貌變遷。畫卷的開頭是中世紀的騎士,結尾則是19世紀的現代著裝,宛如一部穿越時空的王朝影集。
 
 
君侯列陣圖
 
宗教改革的保護者
智者腓特烈,堅定者約翰,寬容者約翰
從這裏向北步行不遠,便來到德累斯頓最迷人的地方之一——布呂爾平台(Brühlsche Terrasse)。這裏高踞於易北河南岸,被稱為“歐洲的陽台”(Balkon Europas),是德累斯頓老城最具浪漫氣息的散步長廊。

沿著布呂爾平台向北望去,最醒目的便是易北河上古老的奧古斯都橋(Augustusbrücke),此橋最早建於12世紀,後在“強者”奧古斯特統治時期,重建為如今的巴洛克石橋。八座寬闊的橋拱橫跨易北河,兩岸的砂岩與橋上雕飾在陽光下呈現溫暖的金色調,與德累斯頓老城的整體建築風格和諧統一,成為城市天際線的重要組成部分。
 

 
到了夜晚,奧古斯都橋與易北河又呈現出另一番景象。橋上的燈光一盞盞亮起,溫暖的金色沿著橋身延展,倒映在河麵上,隨著微微的水紋輕輕晃動。遊船緩慢駛過,船艙中的燈火灑在水麵上,與城市的光影交織,仿佛一幅在水上鋪開的油畫。

夜色中,整座城市在燈火與河水之間變得安靜、溫暖而夢幻。站在平台上,微風拂麵,仿佛能聽見時間在河流裏悄悄滑過。正是這樣一個夜晚,讓我明白為什麽人們會說德累斯頓是“易北河上的佛羅倫薩”。這座城市在廢墟中重生,卻在夜色裏展現出最溫柔的靈魂。燈火點點、河水輕響,那一刻,德累斯頓悄然成為我最喜歡的德國城市,沒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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