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世紀前的裸捐
以此文紀念孫孟晉先生誕辰130周年。
十年前比爾·蓋茨與華倫·巴菲特聯合發起的一項行動,敦促世界上最富有的個人與家族做出承諾,捐贈過半的財富來改善社會最緊迫的問題。最近有免稅店Duty-Free Shoppers(DFS)的共同創辦人查克·費尼(Chuck Feeney),一生中裸捐75億美元,日前在租來的公寓內離世。 其實早在五十年前浙江瑞安玉海樓的第三代繼承人孫孟晉先生就有將萬貫家財捐與社會之義舉。
孫孟晉(1893 - 1983),又名孫延釗,1913年畢業於北京法政專門學校。曆任北洋政府財政部官員,鹽務署科長,溫州圖書館館長,浙江省立圖書館館長,浙江通誌館總篆。1949年後任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常務委員兼編篆組長,浙江文史館館員。
瑞安玉海樓鳥翰
浙江省南部的瑞安是名人薈萃之地,文化之邦。自古民間傳說“瑞安出才子”。市中心道院前街5號有個與浙北南潯的嘉業堂,浙東寧波的天一閣,嘉興海寧的別下齋齊名的聞名浙江的四大藏書樓之一-----玉海樓,江南著名的藏書樓之一,1996年被列為第四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如今成為瑞安的文化地標。鼎盛時期,玉海樓藏書八九萬卷,現瑞安博物館藏玉海樓古籍就有三萬餘冊。其中,珍善本四千冊,以名家批校本,鄉邦文獻聞名,有17部入選國家珍貴古籍名錄,5部入選浙江省珍貴古籍名錄。玉海樓最初由孫依言,孫詒讓父子於清同治十四年(1888年)建造,集藏書樓,民居及園林為一體,總占地麵積約8000平方米。而孫詒讓即為孫孟晉的父親,孫依言是孫孟晉的祖父。
孫依言(1815-1894),道光三十年(1850年)進士,曆任翰林院編休,安慶知府,江南鹽巡道,安徽按察使,湖北布政使,江寧布政使,光緒五年(1879年)以太仆寺卿致仕回鄉。孫依言長期為官,臣遊各地,孫氏父子在蘇,浙,鄂,皖一帶廣泛收集各種書籍,除了大量的書籍之外還收藏了不少珍貴文物。孫氏家族受到書香的熏陶,埋頭玉海樓的書叢中,常年與書為伴。
孫孟晉的父親孫詒讓(1848-1908)是成就卓著的一代碩學,也是晚清溫州維新浪潮的引領者,晚年致力於興辦地方教育和實業 致力於地方教育,從1895年至1908年的十三年間,他親手創辦和領導創辦了各級各類學校三百多所,包括今天出名的瑞安中學和溫州中學的前身,推動了浙南,特別是溫州地區的近代化進程。有“晚清經學殿後”“樸學大師”之譽稱。其所著的《契文舉例》是我國第一本考釋甲骨文的研究著作。章太炎先生稱其為“三百年絕等雙”。
孫孟晉是孫詒讓的次子,幼承家學。因為祖父孫依言,叔祖父孫鏘鳴,父親孫詒讓都是晚清著名學者,使其從小就接受了嚴格的儒學訓練。打下了堅實的儒學基礎。孫氏三代受到書香的熏陶,埋頭玉海樓的書叢中,常年與書為伴。
1908年孫詒讓去世之後,孫孟晉就因其學曆及資曆成為繼孫依言,孫詒讓之後孫家祖業的事實上的第三代繼承人。1927年時孫孟晉更辭去財政部的官職,回老家定居。在玉海樓閉門潛心整理保護父輩留下的圖書文獻。而此時的中國正進入動蕩不安以及隨之而來的日本侵華戰亂年代。此時的孫孟晉另一個引人注目的舉動便是開始陸續將玉海樓珍藏捐獻社會。
孫孟晉先生捐贈浙江博物館之文物
1919年 (民國八年)瑞安創辦公立圖書館,他從玉海樓藏書中撥出3600冊,作為瑞安圖書館的基本藏書。予建館以很大支持。
1947年,又將祖,父兩代玉海樓藏書之精華465部2990冊以及永嘉叢書印版2460片,文物38件,捐贈浙江大學文學院圖書館,後全部歸杭州大學圖書館特藏。
解放後的1950年,捐贈溫州市文館會文物資料180件。
1951年,又將玉海樓尚存藏蘇2.2萬冊,全部捐贈溫州圖書館,其中明版善本及各家批校本近200種。
1953年,孫孟晉將玉海樓藏書和文物捐獻國家。藏書包括孫詒讓大部分遺著的稿本及其諸多名家批校本,由浙江師範學院(杭州大學前身)接收,現珍藏於浙江大學圖書館。在浙江大學入選第一至六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的175部古籍中,玉海樓舊藏共計50種,占總數近三分之一。玉海樓收藏的曆代文物則由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接收,後移交浙江省博物館保存。
最後一次是在1974年。從1919年26歲第一次捐書瑞安圖書館起一直到1974年81歲止,一生捐出無價之寶無數。
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也一直在問:為什麽?是什麽原因趨使他把包括玉海樓數以萬計的藏書在內祖上曆代所留的一切,自民國初期的1919年起就分數批捐獻給國家?我想這還是要從孫孟晉先生所受的家教以及他一生的經曆來尋找答案吧。
今天看來個人覺得主要有幾個方麵的原因使然。首先是受到祖父孫依言以及父親孫詒讓的思想影響。 孫依言在《玉海樓藏書記》裏,有這樣一段記載:“鄉裏後生,有讀書之才,讀書之誌,而能無謬我約者,皆可以就我廬,讀我書。天下之寶,我固無欲為一家之儲也。”如此“藏書為用”成為孫家祖訓。 孫詒讓在學術領域的契而不舍追求以及出巨資興辦教育,這種治學精神和境界對孫孟晉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將藏書視為第二生命。其次是受到清末民初所興起的“學術乃天下之公器”的人文理想影響,書籍作為前人智慧的結晶應該是給眾人看的,當時在中國許多地方出現了公辦的圖書館。而今天圖書館的雛形就是當年的藏書樓。自中年起孫孟晉先生就接承玉海樓,成為孫依言,孫詒讓之後的玉海樓第三代傳人,當時正值亂世之中國,大量的藏書分分鍾會有毀於天災人禍戰亂的顧慮。抗戰時為了躲避戰亂他曾經雇請數十人用扁擔藤箱挑著書籍的精華部分風餐露宿東躲西藏,其中之操勞和艱辛恐怕也隻有當事人體會深切。即使在太平時期大量的書籍也需要經常予以整理翻曬均需傾注大量心血。這些經曆使他感受到為使藏書得以妥善保存個人之力實在是有限,放眼民間的幾百個大小藏書樓少有善終。更有晚年時受到的與中國的政治相關的影響,特別是文革時耳聞目睹了社會上對於傳統文化所造成的衝擊破壞。所有這些促成了孫孟晉先生陸續傾其所藏,最終息數捐予國家之舉。
1974年,孫孟晉先生將最後一批長期隨身攜帶的大量珍貴名人大家字畫以及先人遺著手稿和自著手稿7種37冊,分贈北京圖書館和溫州圖書館。這一年他81歲,自此一無所有。孫家的後代雖然在物質層麵沒有自祖上承接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但是在精神文化層麵,能夠看到曆史的傳承。其後代在美國事業順利,更是學業有成。令人欣慰的是孫孟晉後代曾孫子以及曾孫女均得以進入美國的名校攻讀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