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芥

塵芥

黃熟香跟著棉紡場的三百多名工人們，一起舉著橫幅標語走上了勝利大街，凜冽的寒風中，凍得人下巴都快掉了，真冷啊，有的工人把兩隻手揣進棉襖的袖子裏，縮著脖子，從牙齒縫隙裏都吹著冷冷的小風，凍得直跺腳，嘴裏一張口説話就冒出一股白気兒，可沒誰想回家，沒有了飯碗，就沒有了活路，工人們真急紅了眼兒，一家家都上有老下有小的，孩子要上學，老人要看病，一大家子吃穿用度，沒有了工作？沒有了生活來源？以後可怎麽活啊？

工人們把星草市的主要交通要道給堵了，要見市委領導，要工作，要個説法，這條工場門外的勝利大道，黃熟香走過無數無數遍，倒夜班的日子，有時騎著自転車從家裏來棉紡場，從十八歳進棉紡場到人到中年，從青澀少女到為人妻人母，從貧窮的日子到小康生活，這家棉紡場是她青春的記憶，是她苦辣酸甜的日子見証，是她生活的全部，更是她的全部希望。
可是，一夜之間希望就破産了，棉紡場黃了，倒閉了，冷不丁地橫空一個大棒子就又把她打回到沒著沒落的貧窮世界裏去了。
示威遊行的工人們再加上勝利大街上圍觀看熱鬧的熱心群眾，人山人海，勝利大街堵的是水泄不通，交通徹底癱瘓了，市主要領導沒出現，倒是來了很多交警和執勤民警，維持秩序，一個自稱市裏領導幹部的代表拿著大喇叭，朝著工人們喊話“工人同誌們，你們不要再這樣鬧下去了，先各自回家去，政府一定幫你們解決問題。”
代表的話和他的鏗鏘有力的聲音好像扔進了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很快被七嘴八舌的大嗓門兒給淹沒了，黃熟香看見一個認識的鄰居也在圍觀群眾之中，黃熟香羞愧的低下了頭兒，明明是資産過億的工場卻以兩千萬的低價賣給了一個南方來的老板，聽説現任場領導是大股東，棉紡場成了私有製的了，工人都遣散，該羞愧難當的是工場領導，而不是黃熟香，好奇怪，她為什麽會感到難為情呢？活著真難啊！

示威遊行進行了大半天，也沒鬧出個結果來，眼瞅著就要到傍晚了，站了一天，凍了一天，工人們也都累了，陸陸續續就都散了，各自回家了。黃熟香買了一塊錢的大豆腐，割了一斤五花肉，又買了一顆大白菜，兩個大土豆兒，問菜販子要了不少別人扒下不要的白菜幫子，趕緊回家給還在上中學的孩子做晚飯，到家在玻璃場做保安的丈夫候連海還沒回來，看看鐘表，兒子就快放學了，黃熟香趕緊紮上圍裙在廚房裏忙活起來，越想越覺得難受，獻了青春，獻了感情理想，全部都獻給了工場，這麽多年在棉紡場都習慣了，無一技之長的黃熟香不知道離開棉紡場，她能幹什麽呢？她會幹什麽呢？
淚水不住地流，不住地流…………，流到鍋裏，就著炒土豆絲，一起攪拌著……………………………………………………。

第二天一大早，一宿沒睡紅著眼睛的黃熟香，和棉紡場兩個相識的女工約好，去星草市的自発勞務市場找一找零活兒幹，三個人來到勞務市場等了一整天，也沒人理她們，這個三線城市現在到處都是破産倒閉的工場，下崗失業的工人多如牛毛，大家都在自謀出路，找活幹，一雙雙呆滯無神的眼睛，一張張焦慮不安憂愁滄桑的臉，眼瞅著天就要黑了，三個女工商量一下先買菜回家給孩子做飯吧，三個女工一起去了菜市場，黃熟香今天買了兩斤五花肉，好久沒有給兒子包餃子了，又買了一把芹菜，兒子最喜歡吃豬肉芹菜餡的餃子，正在長身體的兒子就是黃熟香的命，是她活著的意義，過大馬路時，另外兩個女工走在前頭，黃熟香走在後麵，一輛大貨車飛馳開過來，經過黃熟香身邊時，黃熟香感到有一股風吹向她，牽引著她，不由自主的向前倒去，大貨車掛住了黃熟香的衣服，一瞬間，就把黃熟香卷入車底……………………………………………，黃熟香感到一陣劇痛，慘叫一聲，就沒了気息…………………
正是下班兒高峰，大街上的人們呼的一下都圍了過來，裏三層外三層…………………，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站在人群後麵的，擠不到前麵，使勁兒抻著脖子往裏看，生怕錯過什麽精彩場麵，那兩個跟黃熟香一起的女工嚇的魂飛魄散，小腿兒肚子発軟，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有好幾個人都打電話給醫院和報警，不一會兒，尖叫著的醫院救護車和警車都到了，急救的醫生掏出聽診器看了看，又翻翻黃熟香的眼睛，搖搖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気，兩個護士動作熟練地把黃熟香放上擔架，抬到救護車裏，關上救護車的門，緊接著救護車鳴著刺耳的警報聲，慢慢地一路穿過看熱鬧的人群開走了，兩個警察疏導著圍觀的群眾，指揮著大街上的交通車輛，
人群中有一個粗粗的男聲大嗓門喊到“散了吧，散了吧，都別看了？別看了！該幹嘛就幹嘛去吧？該回家做飯就回家做飯去吧？

人群邊上，一個穿著碎花衣褲的大屁股的肥女人，趁著眾人不注意，迅速的拎起那個裝著二斤五花肉的塑料袋兒，転過身，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街頭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星草市街道兩旁的路燈都亮了起來，華燈初上，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寒夜來臨了……………………………………………………！

謝謝欣賞，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