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好友夏君
(之二)
徐家禎
初識夏君
(接上文)上海師範學院位於上海西南郊的漕河涇桂林路。當時,校園分東西 兩部分。我們的宿舍在東部,但上課的教室卻在西部。東西部之間隔著一 條很小的無名河浜(可能就是那條漕河涇),河上有一座橋。我們每天要 跨過這座橋,來回於東西部之間很多次。
那時,所有的大學生都是要住校的。即使我們上海師院的學生,大 部分家都在上海市區,也都不許回家住。隻有每周星期六下午政治學習 (要是有的話)結束,才許坐公共汽車回家。第二天,星期天晚上熄燈之 前,一定要回宿舍報到。
師範院校,按照中國傳統,都是免費的。不但學費免了,連夥食費 都是免的。要不要交課本、講義之類的雜費,我卻忘記了。其實,據我所 知,當時跟我一樣被“分進”上海師院讀書的學生中,資產階級、高級知識 分子出生的很多,家庭經濟都很好,但也一視同仁,同樣享受了“念師範 免費”的權利。
記得一進上海師院,把戶口和油糧關係全都轉到學校,就可以在食 堂免費用餐了。那時,所謂的“三年困難”時期還沒開始,上海師院的夥食 在上海全市的高校中據說算是非常好的。八個人一桌,早上有包子、饅頭、 稀飯、醬菜,不限量供應。中午、晚上,每桌四菜一湯,有葷有素,飯則 是裝在大木桶裏的,隔幾桌放一大桶飯,學生們隨便添飯,不定量。過年、 過節,改善夥食,常常有大塊的紅燒肉、獅子頭吃。後來,“自然災害”到 來,師院的夥食就每況愈下,那是後話,在此就不詳談了。
學校的宿舍是五、六層樓的紅磚房。每層有十幾個房間,中間是廁 所和裝著兩排自來水龍頭和水池的梳洗間,洗手、洗臉、漱口、洗衣服, 都在那裏。
宿舍的每個房間有四張雙層床,上下鋪總共可住八個學生。照理來 說,一般一間宿舍是很少住滿八個人的,總留著一個空床鋪可以放置東西。 但是那年可能像我這樣被“安排”進師院的學生很多,所以每個宿舍都住得 滿滿的。我記得第一學期我睡的是靠門的上鋪,而夏鏞,則睡在我對麵的 下鋪。我們倆一上一下,麵麵相對,但就如我前文所說的,我從來不善於 與人打交道,更不善於主動去與人交往,所以,我和夏鏞雖然同住一室, 一開始卻並沒有什麽交往。
我剛進大學時第一個比較要好的同學不是夏鏞,而是徐劍剛。記得 那是開學後第一次全班同學一起開會,相互介紹自己的姓名、年齡和來自什麽中學之類的簡單情況。我照例總是全班年齡最小的,比全班同學至少 小一歲,有的同學是“調幹生”(已經工作,拿了工資再上大學進修的學 生),比我大十幾歲的都有。會後,徐劍剛就主動來跟我交談,說他年齡 也很小,隻比我大一歲,是從上海郊區南匯縣坦直鎮來師院念書的。徐劍 剛好像並不與我同住一個宿舍,但是,有一段時期,我們經常同進同出, 一起去食堂吃飯,去教室夜自修。而夏鏞,則與我並無來往,也沒有引起 我的注意。
夏鏞後來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為開學後不久發生的一件事。 一天半夜,大家正在沉睡,忽然,我被刺眼的燈光和鼎沸的人聲驚醒了。 醒來往床下一望,原來對床的夏鏞在吐血!不知是誰那時已經給他拿來一 個臉盆,我們看著他一口口吐了差不多半臉盆的血。我一輩子從來沒見過 有人吐那麽多血,其他同學可能也沒有見過,都嚇呆了。最後,大概有同 學把他送到醫務室去了,於是大家繼續睡覺。後來,我才知道夏鏞一直有 支氣管炎,這是他家裏從他父親開始兄弟姐妹都有的家族病。一吃力,就 會吐血。所以,後來,我們大家去學工學農,他總被分配在圖書館裏整理 圖書。記得有一次我學農,從農村勞動回來,夏鏞很得意地說我“又黑又 瘦,像個勞改犯”!
但是自這次吐血事件之後,我雖然注意到了夏鏞,卻並沒有與他有 甚麽交往。而我與他交往的開始,也是夏鏞主動引起的。
雖然我聽了父母的勸告,進了師院,但實際上,我卻一肚子的不願 意,所以,一開始,我把很多時間都放在看我愛看的小說上,學校的功課, 隻要能應付過去就好了。在中小學時,我已經把中國幾部有名的小說,像 《紅樓夢》、《西遊記》、《三國演義》、《水滸傳》、《儒林外史》、《三言二 拍》,等等,都囫圇吞棗地讀過了。一次,我父親建議我去看看《三俠五 義》。我對這類武俠小說本沒有興趣,但那時既然沒有別的書好看,我就 在父親的書架上找到了那本書,帶到大學去看。有空,就常常躺在自己的 鋪位上看《三俠五義》。不知怎麽,我看這本書卻被夏鏞注意到了 —— 也可能,他本來就想找機會與我熟悉,現在隻是碰巧找到了一個因頭而已。 一天,他問我:“怎麽看起《三俠五義》來了?”我回答說:“是我父親要我 看的。”就這樣,我們就交談起來了。
後來,慢慢地,我發現我與夏鏞有很多共同的話題可以交談,於是 我們就成了好朋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