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龍傳說

少女悄悄垂下了她羽毛般的睫毛，緊閉的雙唇不再吐露出半點聲音。她平滑的雙頰在夕陽醉人的色調下映襯出了淡淡的粉紅色，臉上呈現出了一道溫柔又祥和的畫麵。而她自己，隻是輕輕地，一呼、一吸地感受空氣中溫存的的下午陽光。她輕盈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把手背在了身後、仰起頭，愜意地享受著這片刻的平靜。傾聽著周邊僅有的，二人漫步的腳步聲，少女低下了頭，饒有趣味地望著自己的腳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一縷頭發隨之垂了下來，在日暮下發出耀眼的金色光圈。

 

就在離她幾步之遙的前方，一個高大的身影也在慢慢地渡著步，時不時左右張望著，微微眯著的雙眼透露著慵懶與閑適，似乎很是留戀這附近的民間小舍和文化風情。三月的到來令整個小鎮充滿了迎接春天到來的幸福感，幹枯蒼苦的樹木表麵開始冒出一個個羞澀的嫩芽；就連那刺骨的冬日寒風，也在此時融化了它以往的冷硬態度，變得溫和又輕柔，與周遭的一切融為了一體。

 

走到市街，周圍立即變得熱鬧起來：小孩的嬉笑聲、婦女的交談聲、自行車的叮叮聲；一家家店鋪外都排滿了各式各樣的食品、物品，烤麵包和咖啡的芳香纏繞著來人的感官，呼喚那些辛苦一下午的行人來慰籍一下他們早已空空的肚子和疲憊的心神。在一家花圃旁，那人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眼角上帶著一絲微笑，對少女邀請道：”有沒有興趣參觀一下？” ，少女抬起頭，看到了眼前豔麗的的叢叢花草，眼神由迷離到驚喜，對他點了頭。他咧開嘴，報以少女一個真誠的笑容，隨即打開被深綠色藤蔓所裝飾的玻璃門，示意少女先進。少女也隨之禮貌地屈了屈膝，便輕快地走了進去。

 

一進門，一股陰涼卻又帶有草木清香的空氣便撲麵而來，使少女的嘴角翹成了一個很好看的幅度。店裏麵的光線較外麵昏暗少許，頭頂淡橘色的燈光令這個奇妙的空間別具格調。“這家店裏人意外的少呢，嗯—格局真不錯。”尾隨少女進來的那人感歎道。

 

左右兩邊的鐵架子上放滿了一盆又一盆的奇珍異寶。卷曲又妖嬈的藤蔓被掛在最上麵，悠悠地垂了下來，它的主人也任由它生長，使其張揚而又帶有一絲隨性的美。

繼續向前走去，一個立於光線暗淡的角落裏的一盆花吸引了少女的注意。與店裏其他銷售的植物不同，它的身邊沒有同類，單單是那一株，高貴而優雅，令少女一時之間竟挪不開視線。它的花瓣帶有一種奪目又神秘的紫色，在黑暗中隱隱散發出幽幽的光。雖然在少女眼裏吸引至極，可她卻絲毫看不出它有任何欲與其他佳麗爭豔的感覺，或許是因為不屑、抑或是因為它本就與其他的花不同，就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一般。。。“玉龍花？哦哦，你也被它’魅惑‘了？” 從她身後傳來戲虐的男聲令少女連忙退了一步。看到少女的細微動作的那人輕輕笑了笑“哎呀呀，好像又不小心嚇到你了。還請見諒。哈哈。”隨即他那雙微微下垂的雙眼再次把目光轉移到那清幽的紫色魅力體，嘖嘖地讚歎道：”不過，這朵花的確很迷人。它還有一個淒美的傳說呢。“

少女揚了揚眉毛，抬起頭望向他清秀的麵孔。看見少女對玉龍花濃厚的興趣，那人的嘴角不著痕跡的彎了彎，對著那雙掩蓋不住好奇的杏眼誇張地歎了口氣，解釋道：“

 

傳說是這樣的，當初在中世紀歐洲，就在天主教徒以神之名去大肆侵犯、驅逐那些被誣陷為‘女巫’的婦女的時候，有一個名叫阿裏安娜的少女與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相愛了。這個少女據說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夠令傷口愈合、舊疾痊愈。而那時候黑死病在歐洲各地盛行，病死了數萬人。心中充滿正義的教徒每一天都在急於救人卻又力不從心的痛苦中掙紮。

 

看著心愛的人每天都承受著如此痛苦的煎熬，有一天阿裏安娜終於於心不忍，在教徒麵前展現了她那能治愈人的特殊能力。重獲希望的教徒在欣喜若狂之餘，忘記了愛人的叮囑，與她離別之後便徑直跑去對城鎮的政府報告了他的發現。第二天，教徒帶著喬裝過的兩名政府官員和市區的神父去到了阿裏安娜的家中證實自己所見。出於愛人對政府的介懷心，教徒便騙她，這些人是一些正在苦苦尋找黑死病疫苗的行醫者，並表示希望能夠也給他們示範治愈病患的全過程。不出所料，阿裏安娜用她的特殊能力醫治好了一個處於黑死病晚期的鄰居。可不料卻被那三個‘行醫者’當場定罪，一口咬定阿裏安娜就是那個帶來黑死病的亡命女巫，所以她才會懂得醫治。無奈，因治療而耗盡精力的阿裏安娜已無力抵抗，發現自己被背叛，隻是在被人押走之餘，又驚又怒地望著她一直以來如此深愛並信任的戀人。而那個教徒，天主忠實的信者，也終究在權力及社會的重壓下，選擇了不去反抗，故也沒有去為他美麗又善良的阿裏安娜伸張正義，隻是，默默的，在戀人驚恐的注視下，低下了頭。

 

處刑場上，教徒在怨恨的吵鬧、歡呼的群眾裏，目睹了全身淤青、頭發淩亂、因飽受淩辱而憔悴不堪的阿裏安娜被一團熊熊火焰一點、一點地吞噬。與其他被處刑的女巫不同，他的戀人一聲慘叫都沒有發出，隻是在兩人四目相對的瞬間，教徒看見那雙曾經滿載柔情的美麗雙眼中，流出了一滴又一滴，猩紅又刺眼的血液。那個被她所救的鄰居終於受不了，他踏入了那個罪惡的刑場，不顧一切的奔向了阿裏安娜，並發瘋似的大喊著：“她才沒有罪！她救了我的命！是她把我治好的！她比你們任何人都該得到上帝的寬恕！還有你！”他指向一名冷眼旁觀的政府官員，怒罵道：“你們才是十惡不赦的魔鬼！如果你們還敬畏上帝，就立馬給我放——！”話音剛落，隻見鮮血四濺，這位鄰居的頭顱就如鉛球般重重地掉在了阿裏安娜的腳邊。在隨之發出的一聲聲若有若無的抽泣聲中，教徒強忍著腹中痛不欲生的翻騰，看見那團貪婪的火焰，在吞噬了阿裏安娜全身的同時，竟變成了陰鬱的紫羅蘭色，就像她死前與他對望時的，那絕望的雙瞳一般。

 

在那之後過了很久，黑死病得以平息，教徒從此不再去教堂禮拜，而是到那個廢棄的刑場，每日守在那個被燒毀的十字架旁邊，那個曾死死綁住阿裏安娜，任由她被烈火和眾人的汙辱所折磨的，十字架旁邊。在那裏，不知從何時起，綻放著一株沉謐又美豔的紫羅蘭色的花朵，在黑暗中發出幽怨的光。路人看著教徒一天到晚如同瘋子一樣地對著那朵花喃喃低語：“我最親愛的，你至始至終都是那麽美，你的心就如珍珠般善良而無瑕。你，從來不是女巫，你不是，你是條龍，那條在傳說中創造生命奇跡的東方玉龍...“

 

少女怔怔地望著那人陶醉地訴說著那”淒美又動人‘的傳說。“這，怎能叫淒美呢？”她詫異地對她那沉醉於故事的淒慘與悲傷無法自拔的同行者說道。聽到少女的聲音，那人睜開了眼睛。他慢慢低下頭，空洞地望著少女撲閃的雙眼，栗色的瞳孔在店內的橙色燈光下，竟會在最外圈發出淡淡的金色。

“唉.....”，他輕歎道。

感到莫名其妙的的少女歪著頭、把小手在看似還未回神的那人眼前晃了晃。

“啊，誒？我是說，咳咳，教徒與阿裏安娜因時代的趨勢而從此分道揚鑣，教徒在信仰與愛情之間選擇了前者，卻又要因背棄了後者而痛苦一輩子，並永遠無法向愛人請求原諒，又或者澄清自己的苦衷。可與此同時，他又是那麽癡情，一生沒娶，而促使這一切的根源，都來源於他那渴望減輕全城病患而痛苦的仁慈之心。你不覺得這是個令人心碎又非常動人的故事嗎？”

“我個人認為那個教徒隻是一個愚蠢、懦弱的人。他愚蠢，是因為他那不著實際的理想主義、以及他盲目的信仰。正是他那種自以為很偉大、很崇高的自負心，才會使他相信那些以神之名而大肆屠殺的魔鬼，並最終背叛了他的愛人。他不過是一個英雄夢做過頭的利己主義者罷了；他懦弱，是因為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敢為那因他而死、同時又是他聲稱‘最親愛的’女孩站出來。反而是那個單單受過一次救命之恩的鄰居去為阿裏安娜與權勢作對。不過，畢竟像他這樣的在世界上是大多數：事情過去之後懺悔，確實真誠，但卻又是誰都做得到的。”

說到這裏，少女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在麵臨危機之時，真正站出來的，又究竟能有幾個人呢？“

“……”

在片刻沉默後，那人誇張地鼓起了掌，嘖嘖道：”你的批判比我想象的要冷情許多啊。沒想到我們希爾的言辭可以這麽尖利！“

“不要誇大其詞”希爾把臉鼓了起來，不自在地把目光移到了一邊，盯著那朵玉龍花喃喃道：“倒是你的藝術品味，扭曲得讓我不寒而栗”

“咳。。”那人明顯被出其不意的反擊嗆了一下，他隨即做作地捂著胸口，對那氣鼓鼓的少女苦笑道：“果真是是一針見血啊，哈哈哈！”

“......”

看對方不理自己，那人幹脆繼續往深處走去，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其他奇奇怪怪的植物。”哦哦哦！金黃色的靈草！這不是在南部很難生長的嗎？！難道現在的技術已經進步到如此地步了嗎，我們希爾會對你這種‘超自然’舉動很不爽的，你說是吧？” 說著，那人滿臉嬉皮笑臉地轉向了仍佇立在玉龍花麵前的希爾維亞。哇，那個女孩竟還在那裏出神的望著那株神秘的美人。

“怎麽？難不成你在心裏其實還是很羨慕兩人的愛情是不是？”聽到從後麵突然傳來的調侃，希爾維亞隻是斜了他一眼。可那人卻沒有動，反而把兩隻修長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在成功地感覺到她的整個背部反射性地石化後，又進而彎下腰，臉與希爾的並列，輕笑道：“想—什—麽呢？” 個人空間被侵入的希爾維亞全身的汗毛豎起，她不著痕跡地欠了欠身，可離那菱角分明的側臉還是很近。強忍著渾身的不自在，她故作鎮靜地咳了咳，隨著便優雅地把肩上的巨手抖了下來，並向左移了兩步。

看見希爾維亞惡心地連頭發都豎起來的樣子，以捉弄小孩（其實也不算小）為樂趣（這什麽惡嗜好？）的怪大叔誌得意滿地把身子直了起來，把雙手反插在腰間，向著玉龍花走進了一步，沒心沒肺地笑著問道：”怎麽，你想要？“

”......”希爾隻是看著旁邊的月見草，理也不理他。

“嗯，其實我當初讀研時第一次看見這朵花的時候也是為其芳容所驚歎不已。”那人摸著下巴喃喃道。“隻不過倒沒有癡狂到你這種程度。噗噗。”說罷，他伸出雙手，把那盆花捧了起來，“你這是幹什麽？”希爾維亞轉過頭來問道，聲音隱約帶有少許焦急。

”當然是要買來做紀念咯，然後順便送給我們小希爾～沒事，我有定期收入嘛“ 那人咧嘴笑道，”哦對了，你還有什麽想看的嗎？店裏的另外一邊也有很多新奇玩意呢，趁我去交錢，你再轉轉吧。回去以後再對著你的玉龍花流口水其實也不晚“ 還沒等希爾還嘴，他便已笑著轉過身，輕飄飄地走向店長那裏了。

 

一次深呼吸過後，強製壓下‘想用口水機關槍淹死那家夥的衝動’的希爾很有涵養地參觀完了剩下的店麵。整體來說，室內的裝修都很別致，也看得出每一棵植物都承蒙著最細心的照料，想必店主是一個心思細膩又善解’人‘意的人。架子上的植物，包括那幾那吸貓籠草看起來都很有活力，雖然品種非常豐富、同時千奇百怪，卻非常和諧地構成了一道別有情趣的風景，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的排斥或衝突。“這裏真好......” 最後深深吸了一口花草的芳香，她滿懷不舍的走向了正相談甚歡的店主與她的同行者。”哦，看來我的小同伴參觀完了。那麽，請恕我失陪了。我必會改日再來造訪，很高興認識您。“ 察覺到希爾正在往自己這邊走，那人禮貌地對店主說道。

”我將隨時恭候著閣下的光臨。今天能認識像您一般的同道中人，實在是我的幸運。希爾維亞小姐，真是個可愛的女孩啊，作為見麵禮，我就把小姐看上的這朵玉龍花送給二位好了。嗬嗬嗬……“店主慷慨地回道。

”真是感激不盡。” 那人得體地鞠了一躬，此時已站在那人身邊的希爾維亞也乖巧地對著店主屈了屈膝。

“哦對了，請問閣下該如何稱呼？”走前，店主問道，

“我的名字是阿爾伯特·彭斯·布盧默，請叫我阿爾伯特。期待與您的再會。“阿爾伯特回過身，給了店主一個大方又迷人的微笑，說罷，他便和希爾維亞，以及手中捧著的那一株傳奇之花，最後望了一眼那個充滿神奇色彩的小世界，之後便踏入了那被街燈烘照的無盡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