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in Luo
陪伴我三年的愛車跑了四萬七千公裏後,褶子都被磨平了。雨天彎道打滑,雪天更像是溜溜車,開車險象環生。上周末,我跑了多家輪胎店,貨比三家之後,我在C輪胎店訂了四個輪胎,理由很充分:一是便宜,它的報價是其他公司的五分之三,甚至二分之一。二是口碑好,身邊很多人都說好,幾乎無啥負麵消息。三是會員卡有點小折扣,夠買幾桶牛奶了。
相約周三早上八點送車進店。第一次和C店打交道,我還是習慣性地提前五分鍾到,隻見門口已經有兩人在排隊了。
沒想到知名企業居然耍大牌,八點到了大門緊鎖,過了十五分鍾後才遲遲地開門營業。對等候多時的客人一句抱歉的話都沒有,全然沒有賓至如歸的感覺。交了鑰匙,被告知十點取車。隔壁的C大超市要九點開門,佇立空曠停車場中,我漫無目標,似乎有點淒涼。
天下起了小雨,總不見得在雨中漫步吧。我急行十來分鍾,找到一家星巴克,點了咖啡,鋪開報紙,剛歇個腳的,手機卻響起了。
來電的是C輪胎店的維修工,說是四個輪胎隻能卸下三個,還有一個沒辦法取下。“天哪,專業車胎店取不下輪胎,這水準…”,我三步並兩步地往回趕。
找到了維修工,聽他饒舌的英語,猜想他是菲律賓人。反正他邊說邊比劃,說左後輪胎有一個螺栓擰得緊了,電動槍取不下來,所以輪胎就卸不下來。他讓我去找其他車行求助,把螺栓鬆開後再回來換胎。
好在奔馳的4S維修店也在列治文,離得不遠,我一邊往4S店趕, 一邊和客服溝通 。人到時,前台已打出預約報告,我交了鑰匙 ,等專業人士幫助。不一會來了個小學徒 ,麵露難色和前台說了兩句,我猜那小夥子搞不定呀。
又過了十來分鍾,前台說經理找我,一來就是倆,一男一女,男的是西人,女的是印度人,煞有架勢。
男人問:“你需要我們提供什麽服務?”
“我左後輪胎卸不下來,五個固定螺栓中的一個擰不開,所以到專業店來求助。” 我懷著滿腔的期待回答道。
“你要擰開螺栓幹啥?”男人又問。
“我車胎磨平了,要換新輪胎。”我答。
“為什麽換輪胎的地方不能取?”還是那一臉嚴肅的男人提問。
“因為去年我在這裏保養時,你們擰得太緊了。輪胎店說他們沒有專業工具,不敢輕舉妄動。”
“最後一次是誰動了這輪胎?”
“我去年保養後沒人碰過輪胎。”
一翻提問之後,女的開腔了,“今天下這麽大雨 ,你開這台車很危險,你把車留下,我們抽空修。但我們有必要告訴你,這螺栓很可能會斷,如果那樣,車子一天兩天是修不好的。”
“有這麽嚴重嗎?嚇唬誰呢!” 我心裏默默地說,“不就是鬆個螺絲嘛,也不至於是行走在生死邊緣吧。”
姐不懂車,但也客座當過一回車手,開過賽車。那次車隊男同胞賽車螺栓斷了一根,車隊領導和我商量,要拿走我車上的一根螺栓,我二話沒說就同意了。男車手王睿是全國冠軍,姐當然會以車隊利益為重。那次姐開著兩個螺栓的車不也堅持到最後,不也拿了巾幗杯。更何況現在一個輪胎上五個螺栓呢。
我告訴那位印度大姐,我可以把車留下,修幾天都沒關係,隻要給我個代步車就行。
“代步車需提前兩周預訂,今天沒有。”大姐回答得很幹脆。
“沒車我怎麽回家 ,怎麽接孩子?”我問。
“坐公交呀…”
哇,下著雨,在不著四六的地方讓我坐公交?更何況兒子還在本拿比參加田徑比賽,我得去接他。
我又問她,“我可以明天再來嗎?麻煩給我預約一下吧。”
“維修中心不接受預約,你打電話去總部預約,電話號碼是### -####。”
The Penny Dropped,我恍然大悟 ,說到底,我沒在4S店換輪胎,人家也就不想為我服務,隻是人家不能直說,采用打太極,彈棉花的方式,把你擋回去…
我頭也不回地衝出4S店,衝進瓢潑大雨中。雖然隻有十來米,步行不足百步,可我渾身澆透,心更是透透地涼…
四月的溫哥華乍暖還寒,尤其是春雨淒冷,有一夜回到冬天的感覺。淋雨了,渾身濕了,人凍得發顫。
我一上車就把熱空調打到最高,暖風也開到最強檔,還把座位的加熱器也開了,三管齊下,小車很快溫暖起來。
雨刷器飛快地擺動著,來回來回一次次地重複著。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的吐出來,連著做了三次,人就放鬆了許多。這種自我解壓法是女兒維多利亞的校長Mrs.Hutchison教姑娘們的。我試過幾次,很管用的。
心情平複後,新的主意也就冒出來了:可以去O輪胎店試試呀,那裏的維修師傅水平高,人也和氣。我一腳踩下油門,一路向北奔馳。
從列治文到溫哥華要翻一座橋,O輪胎店就在GRANVILLE 大橋下麵。它是加拿大著名的連鎖店,以修補輪胎見長。
我剛到溫村那會兒,修車補胎去的是華人車行,語言交流無障礙,還不用預約,隨到隨修。後來發現華人補的胎過兩周又氣不足了。老華僑推薦去西人車行,質量有保證,我也就定點在O輪胎店了。
和光頭經理打過幾回交道,所以有點麵熟,寒暄了兩句,我就直奔主題,尋求幫助。經理挺仗義的,笑容可掬地說:“車停哪,帶我去看看。”
綿綿細雨中,經理疊著個啤酒肚繞著我的車轉了一圈,他的臉立刻板了起來:“你的車三個輪胎是新的,一個輪胎是舊的。有問題的是舊的輪胎吧!”
“內行就是內行,因為卸不下來,所以沒換成,請你幫個忙。”我恭維道。
“這不符合我們的行業規矩。”經理說。
“啥行業規矩?我不懂。”我一臉茫然。
“幹我們這行,換輪胎先卸輪胎 ,再裝輪胎。有一個卸不下的,那就都不換了。”
經理又問,“你是在是哪家店換胎?”
“C輪胎店。”
經理很嚴肅地說:“他們不應該這樣做的。如果你的車上全是原來的輪胎,他們卸不下左後胎 ,我會幫著試試。但是現在他們換了三個,他們就有義務完成第四個,這是他們的責任,而不能把難題交給別人,這是推卸責任。”
“C店師傅說他們的電動槍功率不夠,如果你這裏有大功率的工具,請幫忙試試吧。你看我一個女人不懂機械,又冒著雨來求助,而且我也是這裏的老客戶了,請幫幫忙吧!”我懇求道。
“我很想幫你,但我愛莫能助。”經理斷然拒絕。
西人辦事講原則的,如果光頭經理說的行規是真實存在的話,那即便我有三寸不爛之舌,也是無法說服他的。斜風細雨中,經理的腦門上已經小河流淌了,我不好意思讓人家繼續僵立著淋雨,便說了感謝的話就此告退。
車重新上橋,從溫哥華向南開回列治文的C輪胎店。找到負責人——米其林三星技師JOHNNY,我把一上午在兩家店的遭遇陳述了一遍。JOHNNY仙人指路,說:“隻有找華人修車行,他們一般會接受的。”
我似乎有點明白了,說白了華人沒西人那麽嚴謹,沒那麽墨守陳規。C店應該第一時間告訴呀,害得我一大早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而且四處碰壁。我心裏十分不悅。
拿出手機讓JOHNNY把華人修車行輸到我的穀歌地圖。還好不遠,開車六分鍾可到。希望又一次燃起,但很快就熄滅了,穀歌地圖營業狀態一欄顯示著——“關閉”。
問JOHNNY是否還有其他推薦,他兩手一攤,沒了。他說:“你開車去兜兜,華人車行在列治文有很多的。你四點回來,我安排師傅幫你換胎。”
“四點,不行!我要接孩子的。”我斷然否定。
我說:“我現在去找華人車行,但你必須保證,我回來就安排人工幫我換胎。”
“OKAY!”負責人回答得很幹脆。
我立刻在微信群裏呼喚群友讓大家群策群力提供熟悉的華人車行線索,同時也撥通了朋友阿鄧的電話。
阿鄧夫婦都是上海人,是老公的摯友,八十年代第一批出國潮時,他們一起在日本打拚,後來一起移民加拿大。阿鄧以前在西區的一間辦公大樓下經營著一家小餐館,剛退休不久。他很能幹,水電木工樣樣精通。有困難找阿鄧!
電話通了 ,阿鄧在電話那頭聽我把事件敘述之後,一番安慰便讓我回溫哥華的O輪胎店等他。
“阿哥,我剛去了,碰釘子了,再去有必要嗎?”我問。
“試試吧,那輪胎店我有熟人。如果不行,隔壁還有個車行,也有熟人”。阿鄧似乎蠻有把握的。
也是,他以前的餐館就在O輪胎店的附近,人脈自然多。開著三個新輪胎一個舊輪胎的車,我又一次一路向北。
朋友就是雨中的傘,雪中的炭。
阿鄧夫婦就是為我擋風遮雨的傘,每當我無助的時候,他們都會在第一時間出伸出援手,解決困難。
我的奔馳又一次跨過GRANVILLE 橋,前腳剛到O輪胎店,阿鄧的白色座駕也到了。
也真巧,阿鄧的朋友,一個中等個頭的清瘦西人正在維修店門口和客人交談。西人看到阿鄧,熱情地握手,他們已久未謀麵了。
西人轉頭看到我,一臉壞笑地說,“是來鬆螺母的吧?!”
奇怪了,我之前到店的時候可沒見過他呀,估計是我走之後,“三個新輪胎和一個舊輪胎”的故事在O店當笑話傳播了…
阿鄧和朋友耳語了幾句,那人說他先完成手上的活,然後再來幫我們。三五分鍾後,他再次出現,光頭經理也跟著來了。
經理在一旁不停地嘟噥著,數落著不靠譜的C輪胎店同行的“廁爛汙”,也想阻止他的同事的“多管閑事”。隻是清瘦的西人沒有言語,拿起一把電動扳手對準螺栓按動開關。噠噠,噠噠!螺栓紋絲不動。他又換了一把更大功率的再試,也沒有作用。
西人找來一根長約三十厘米、又細又長的車輪螺母扳手,套在螺母上,又喊來一個華人維修工幫忙。華人師傅用錘子在扳手的末端使上兩錘。“鐺—鐺!”金屬和金屬的撞擊迸發出清脆的響聲,隻是螺栓還是巋然不動。
“再用一點力”。西人對著他的同事喊道。
同事揮起榔頭,重重地打下去。“咚—” 螺栓動了,大功告成!
嗬嗬,杠杆原理嘛,給我一個支點,我可以撬動地球!……貌似複雜的問題就這麽簡單地迎刃而解了。
阿鄧朋友蹲下身子,用手擰出螺母。他舉起螺母,在我眼前晃了晃,示意它完好無損,然後又擰了回去。
他站起身,對我和阿鄧說:“其實幹我們這行的工具都是一樣的,沒有與眾不同的地方。這位女士跑了這麽多地方,別人不幫忙,是因為擔心螺栓會斷,麻煩不斷。C輪胎店的做法太離譜了,女士買了他們四個輪胎,他們就應該想辦法去卸下輪胎,電動扳手不行,可以手工操作的,這個不是什麽高難度的活。他們既想賺錢,又不肯承擔風險,還推諉說工具力度不夠,這令同行所不齒。”
這番話也許隻有朋友和朋友之間才能聽到,言之鑿鑿,真真切切。
千恩萬謝了兩位幫忙的師傅後,我旋即回到C輪胎店。輪胎店維修車位全滿,負責人徑直把車停在店門口,並立刻安排了維修工換輪胎。車子交還給我時已是下午二點了。
換四個輪胎,用了整整六小時!此時,兒子給我發了個定位,催我去本拿比田徑場接他。
雨停了,黑雲翻墨的雲堆中有一圈刺眼的光環,讓人聯想起史上第一張黑洞照片。宇宙的黑洞正前所未有地暴露在人類的視野,激發千千萬萬地球人繼續探索;而生活的黑洞把我吸了進去,又吐了出來,我真切地領教了。
六小時的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的曆練,最終讓我又多了一層盔甲,多了一份剛強。大姐大,大哥大,硬核老母,無敵女神,我會一步一個腳印地向上攀登,永無止盡......